书城文学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
8478800000019

第19章 古诗十九首部分 (6)

大老远的,相思的男人,稍回一匹如此华贵的锦缎,怎能不满心欢喜,于是立刻做成了合欢被。

唐白居易 《庾顺之以紫霞绮远赠以诗答之》:不如缝作合欢被,寤寐相思如对君; 唐温庭筠 《织锦词》:为君裁破合欢被,星斗迢迢共千里。

可见,合欢被,是聊寄相思之物。

合欢,植物名,又名夜合花,昼开夜合。夏季开花,头状花序,合瓣花冠,雄蕊多条,淡红色,形状如粉扇,大片开时如云似雾。花开时,如少女绯面羞红,似新娘洞房娇羞。

叶似含羞草,花如锦绣团。见之烦恼无,闻之沁心脾。

有个传说: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进京考取功名。临行时,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苦情树对他说:夫君此去,或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杳无音信。粉扇在家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有等回夫君的身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拖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树前,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夫君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说罢,气绝身亡。

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果真都开了花,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也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了。

传说总是不可信的,这粉扇,拼了生命实现誓言,不知那秀才,却是为何一去不归?总之,又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再后来,合欢,便大多指男女相悦,或交欢。汉朝凡是两面合起来的物件都叫“合欢”。

南朝梁简文帝《听夜妓》诗:合欢蠲忿叶,萱草忘忧条。

心上人送锦缎,痴心女子如粉扇,马上做成了合欢被,期待着和夫君,被内相拥,鸳鸯白头。

女人的要求真的非常低,那么久的分别,只不过是一匹锦缎,或者一封书信,便可以心花怒放,转忧而喜。

《雪山飞狐》里一对怨偶:大侠苗人凤和南兰。

南兰对苗人凤是有意见的,他只知道练剑,守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不知道珍惜,所以后来南兰跟着风流体贴会说甜言蜜语的田归农私奔了。

但,苗人凤亲手打造的那支凤钗,南兰到死都没有交给田归农。从本心里,南兰是爱田归农的,因为他懂得女人心思,体贴,甜言蜜语,懂得陪伴。可是,苗人凤亲手打造的,藏着一个男人全部的爱和天大秘密的凤钗,她一生不离不弃。

女人需要这些小小的,爱和宠。

张爱玲因为成名早,稿费也多,爱上胡兰成之后,一直接济他。偶然的一次,胡兰成用自己赚的钱,给她买了一件皮袍子,她就高兴得不得了,和大家显摆:看看,这是我男人给我买的皮袍子,多么自豪!

听一个男性朋友说,吵架之后,他坐在她身边,只是挨着她坐了一下,她便欢欣了起来。女人,是爱情的奴隶,也是细节的奴隶。

男人明白了这一点,便不愁家庭和睦,恩爱叠加了。

思妇弃妇的可悲可怜之处,便是空房独守,没有夫君的消息和归期。他忽然给家里带回一段锦,表示并没有忘情。

《古诗十九首》,还有一首诗也是说的远方夫君寄信带来的感情波澜。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五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忆,下言久别离。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夫君的一封书信,竟然藏在袖中,宝贝似的,反反复复看了三年,实在让人心酸。这个女子,这首诗,基调还是忧伤的,像那个时代无数的思妇一样,夜里睡不着,起来看星月,先写景,再言情,最后表明忠贞。

不像得到一段锦的女子,一开篇,就是欢快的,直奔主题的。不曾伤春悲秋对明月,也不曾凄凄惨惨叹红颜,她在欢喜,手里端着丈夫捎来的锦缎,从心底,开出喜悦的花来。

女人看到的,不是一段锦,一支钗,一件袍,一封信,她们看到的,是藏在背后的,男人绵密的爱。

不为相思苦,只为锦被欢,这个女子,开朗又快乐,却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了空房独守的寂寞婚姻,实在是让人扼腕叹息。

明月皎夜光

友情向左,世俗向右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一开篇,诗人用大段的篇幅来写秋夜的景象,强烈地衬托出内心的怨叹和不满。

《说文》:皎,月之白也。

明月皎洁,月光白亮,将秋夜晕染成了一个朦胧的世界,东墙壁下,蟋蟀低低鸣叫。夜空中北斗横转,玉衡星已经指向了孟冬,天空中的每颗星星都那么清晰,明亮。

玉衡,指北斗七星中的第五颗星,古人按照东南西北方位,把天空分为十二份,叫十二宫,其中的孟阳,指亥宫。

在朦胧的月光下看,院子里的草,已经坠满了露珠,一颗颗,摇摇欲坠。

以下是诗人面对此情此景的感叹:时光过得多么快啊,又是晚秋时节了,怪不得,从树梢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蝉鸣,那么无力悲凉;怪不得,那些鸟儿都不见了,原来是飞往南方过冬去了。

玄鸟,是很神的一种鸟。《山海经》记载:四翅鸟类,羽毛呈淡黄色,喜食鹰肉,性暴戾,居于平顶山。

也指燕,秋末燕南飞,一般都早早追逐南方的温暖去了。

《史记·殷本纪》记载:商契的母亲简狄,有一天去郊外,看见天上的玄鸟掉了一枚卵,她就捡起来吞吃了。结果一回去,就有了身孕,从而生下商契。所谓商祖是玄鸟的传说,就是从这里来的。

《诗经·商颂·玄鸟》中这样说:天明玄鸟,降而生商。

玄鸟,在这里指燕子。燕子是识时务的鸟,南北飞来飞去,一直找寻着更适合自己的气候和生存环境。

从玉衡所指的方位看,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秋夜,月光,虫鸣,冷露,繁星。一个颓然的身影,站在白亮白亮的月亮下面。

月光是静止的,只有蟋蟀鸣叫,划开了这清冷和静谧。蟋蟀叫,也就代表着秋天来了,寒气渐至,人生,也添了许多愁绪。

寒暑交替,正如人生变数,秋蝉留下几声无奈的哀鸣,生命马上就要随着寒气的来袭而终结;而蟋蟀,为了自保会从室外移到室内,苟延残喘一段时日;最明智的是高高在上的燕子们,早已在寒气来袭之前,飞到温暖的南方去了。

说了这么多景致,下面,才点到正题。

同门旧友,本来是一块出来求官的,一起渡过了许多艰难,互相鼓励,互相督促。

如今,这些友人,有的从这贫寒落魄中一跃飞上天空,寻找更适合自己的环境、权力富贵去了;有的,暂时得到一时的庇护,也不至于沉浮在这孤清冷月下;有的,无可奈何,只好一任世事变化,毫无对策,不过发出几声哀鸣。

这世上,本没有不变的誓言,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生物。

同门情义,随着各人的境遇不同,慢慢地改变了。富贵做官的,开始结交自己那一层次的朋友,必然会冷落曾经的同门,现在仍然潦倒的友人。

正像这四季转换,之于院子生物。人生不尽相同,虫鸟的选择也不尽相同。

谁不想在寒冷的时候飞去温暖的南方?可是,如果你的境遇决定了你做一只促织的蟋蟀,又有什么办法呢!

怪就怪,这些飞去南方的燕子,居然不帮我一把!

南怀瑾说:世态炎凉是正常的事。既然,无法改变,只有接受!

抱怨的,必是被遥遥抛下的那一个,属于弱势。弱势的人,往往没有话语权,抱怨几声,发几句感叹,是唯一的出口。

有人讲心怀坦荡,君子之交淡如水,哪管富贵不富贵。那只是空落落的笑谈罢了,一旦身份有变,往往各自纷飞。

诗人一直羡慕大家都如愿以偿,人生顺畅,以为他们会拉自己一把,那么,就可以一起高飞了。

可是这个憧憬破灭得好快。他们刚飞上枝头就对他冷眼相向。

世态炎凉中,可歌可泣的友情让人感动,记得看过一段故事,讲的就是生死不渝的友情故事。

范式在太学和张勋结为挚友,后来各归乡里,临别的时候,范式和张勋约定,两年后在张勋家里相见。

转眼,两年时间过去了,张勋让母亲在那一天杀鸡,准备丰盛的饭菜用来招待朋友。张母怀疑地问:路那么远,两年的时间又这么长,你的朋友不一定还会记得你们的相约,就算他要来,准备来,也不一定会赶在你们说好的这一天。

张勋肯定地说:如果约的是其他人,我不敢肯定,但是,范式,他一定会来的。

母亲只好做了饭菜,温了酒,一家人等啊等,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晚上,月亮出来了,范式也终于来了。

可是,他却不吃不喝,而且面容惨白,目光涣散。

后来,张勋才明白,原来范式已死,只是心里放不下这个约定,所以,死后他的魂魄还是在那天来赴约了!

估计,诗中的男主人公听见这个故事又会仰天发出一声长叹了。

生死赴约,这是一个关于朋友的故事,却实在有点像义气。不过,真正好的朋友,不光是气味相投,一定要有义气在中间。

嵇康也是这么个讲义气的真朋友,他是为朋友而甘愿赴死。

嵇康有个朋友叫吕安。吕安有个哥哥,看上了弟媳妇,为了夺妻,就跑到衙门去告弟弟不孝。那年头孝比天大,吕安百口莫辩,被判死刑。

嵇康奔走相告,写文怒斥吕安之兄,结果,被作为吕安同党一起判了死刑。

临刑时刻,他要过一架琴,端坐在高高的刑台上。面对成千上万来为他送行的人,弹奏了那首最后的《广陵散》,明珠入水,珍珠飞溅,神秘空旷的琴音,像一阵急雨,落进人们的心底,陶醉了所有人。

嵇康风流绝世,却在三十九岁这一年为友获刑,广陵一曲成绝响,潇洒来去人世间。

这样的友情,是人鬼传说,是唯一的嵇康。

那是空灵灵世外的嵇康。俗世中的人,大体没那么幸运。

苏东坡在乌台诗案的时候,被贬黄州,情景很是凄凉无奈,昔日同门好友立刻作鸟兽散。

他在给李端叔的一封信中描述: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他写:我谪黄冈四五年,孤舟出没风波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疑死矣。

这样一个诗里酒痕茶中醉的人,就这样在世态炎凉的大背景下,陷入了精神上的孤独,连个可以写信的人都没有,甚至还有昔日的同门好友不断地重伤他,在他溃烂的伤口上撒盐。

你倒了,他站起来了,伸手扶你嫌费劲,已经是好的。怕就怕,他还要踏在你的身体向上走一步,把你作为晋升的筹码——苏东坡就是这样,被贬后,又不断地被出卖,打压,检举,那些曾经游走在面前的同门诗友,为了自保和前程,一个个不惜变成跳梁小丑。

许多的友情就是这么有名无实,虚伪,世俗,一层层,掩盖了心中的清澈和幻想。

要真高贵的人,才能从容跳脱,俯瞰人生卑劣。

但凡文采出众的人,大都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真正的才华,永远不如世故圆滑来得轻巧。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后半段,诗人从对天气万物的感慨,世态炎凉的感叹,又转移到了对星星的怨气上来。

可以想象,这是个不谙世事,可爱又可叹的男人,他思虑前程,悲秋伤情,却不思量怎样改变处境——可能是不屑于或者完全没有门路改变。

他感叹完了同门不念旧情、平步青云之后,马上就像对待身后的脚印那样将自己遗弃了,然后见繁星隐隐,便指天诘问,非常激愤:你又不能收粮撮土,凭什么叫斗?你不能牵牛,哪里配叫牵牛星?你们这些星星,谁给你们胡乱起名字!

就好像那些朋友,落魄的时候在一起发下的誓言一样,说什么友情坚如磐石,到头来抵不过一丝权力富贵,都是有名无实的家伙!

只有天真的人,才会发出如此震撼的诘问吧。

他还是没有彻悟,也许永远不会彻悟:其实友情也讲究门当户对,友情,像两棵并行的树,携手,同根,一样的高度,无论是俯视小草,还是仰望蓝天,都站在一个共同的高度。而不是,一棵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另一棵还在原地徘徊——一棵,挡住另一棵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