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小女子的麻辣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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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品侠 (1)

段誉:我的武侠初恋

对于那些曾经爱过的人,我总是保持着一种脉脉的温情。段誉就是其中之一。

在我初看《天龙》的时候,只有第一册,于是来来回回翻来覆去的总是前面的“段十回”,段誉这个人,不知不觉在我小小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金庸曾经说过,如果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可以做他笔下的人物,那么他愿意成为段誉。

对于广大男性金迷来说,段誉可能还不是让他们非常感冒的一个人,但对于女性金迷来说,段誉的魅力是无法抵挡的。这多么像宝玉在《红楼》中的待遇。

我最喜爱的金庸男主角,首推令狐冲,其次则是段誉。如果说段誉是我少女时代的武侠初恋,令狐冲则是我历经沧桑后最为倾心爱慕的武侠人物。当然,这两者还是微有不同的。

交友当如令狐冲,嫁人不如嫁段誉。

和令狐冲相交,宜在月朗风清之夜,一人抱着一葫芦酒,坐在屋顶把酒相谈,言笑晏晏。和段誉相来往,则宜在柳绿花媚之日,两人同划一小舟,荡入藕花深处,弹弹琴,唱唱小曲儿,心中那个感觉呀,就像湖中的小舟一样,飘荡来又飘荡去。

令狐冲的魅力,是要等人日渐成熟时才会领略得到的。段誉的好处,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最无法抵挡的。

重读《笑傲》后,我越来越感觉到,表面上潇洒不羁的令狐冲,其实是个悲剧人物。与之相对,表面上有些呆气的段誉,其实却是个喜剧人物。前者可敬可尊,后者却可爱可亲。

在《天龙》的三大男主角中,我尊敬萧峰,却决计不想成为他,羡慕虚竹,因为这个小和尚实在是运气够好,最喜爱的,却始终是段誉。如果我也能成为穿越到古代的话,其实我是很愿意做段誉的小丫头,何其可惜,《天龙》中最尽职尽责最人见人爱的小丫头阿碧,却是姑苏慕容家的。

段誉若得阿碧为婢,岂不远远胜过得王语嫣为妻?阿碧若能服侍段公子,岂不远远胜过去伺候慕容复?

扯远一点。我第一次看的《天龙八部》电视剧版本,段誉是汤镇业扮演的。说实话,年轻时的汤镇业,真是玉树临风,扮相俊美文雅,活脱脱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后来看到阿汤哥年老发福,还上演了老牛吃80后嫩草的喜剧,对比他演的段誉,真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汤镇业版的段誉,胜在贵气,话说他年轻时候确实蛮贵气的,可后来一过气,气质马上随着身材一道走形,对比起来,苗三哥就保养得好多了,这男人啊,看来还是不能太落魄。

但我最爱的还是陈浩民的版本,陈浩民与汤镇业相比,唯一的不足是少了一点贵气,但活泼灵动、仪容如玉,深得段誉之神。而且陈浩民看起来有些稚气,这和年方19、初次闯荡江湖的段誉不谋而合,所以,我觉得史上最传神的段誉当属陈浩民无疑。

话说这段誉是不是有点被诅咒的味道呢?汤镇业也好、陈浩民也好,都因段誉而创造了不朽的荧屏形象,却从此再也突破不了,事业再无起色,开始走一路下坠的下坡路。所以各位想演段誉的筒子们,得小心点儿。

不过陈浩民演的那个煽情版的哪吒,我也是十分中意的。

言归正传。

段誉无疑是金庸深受《红楼梦》影响的一个佐证人物,从段誉身上,我们处处可以看到贾宝玉的影子。

《红楼梦》中有太虚幻境,《天龙八部》中就有“琅嬛福地”;

《红楼梦》中有警幻仙姑,《天龙八部》中就有“神仙姐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如果说宝玉是红楼中第一大情种,段誉则是武侠小说中第一大情种。此情种不同于段正淳式的处处留情处处播种,而是纯粹出于一片怜香惜玉的美意。

多情绝不等于滥情,而是对天下可爱可怜之女子,都抱有一片最温柔的情意和一种最由衷的赞美。

宝玉常常说:“我见了女儿就清爽,见了男子就觉浊臭逼人。”宝玉对那些得天地钟灵毓秀的女孩子总是分外钟情,看着龄官在那画“蔷”字,他一片好心去提醒人家,却浑忘了自己也在淋雨。刘姥姥信口开河胡诌了一个什么穿红衫子的姑娘,宝玉就信以为真,大老远地想去一瞻芳华。

在段誉身上,我们常常也能看到这种特质。当段誉初入玉洞时,看见神女玉像,不禁抱了一个痴想,如果当日神仙姐姐高声呼唤的话,他必定会跳下来去陪伴她。见到阿朱后,想着她是一个貌美的小姑娘,纵然是下跪叩拜也无妨。宝玉嫌恶“变成了鱼眼珠”的老嬷嬷们,段誉对平婆婆、瑞婆婆之类也腹诽不已。

宝玉和段誉,身上都有一些痴性,他们不仅是痴于情,更是痴于美,痴于真。这两个公子哥儿,身上倒蛮有王尔德所说的那种唯美主义气质。

但他们的这种痴,纯粹是出于爱美之心。段誉和韦小宝,可以并列为金庸小说中最喜欢死缠烂打的两个人。但小宝纯粹是想占有美,段誉却更多的是出于膜拜和欣赏。

哪个女子不爱段誉呢?段誉和宝玉一样,堪称所有年轻女性的知音。他们真正懂得欣赏女性的美丽,懂得呵护女性的心灵。都说女人如花,那么必定需要一个优秀的花匠得以培养吧。段誉就曾做过花匠,而且是个中好手。即使是最娇美的花朵,如果落在不懂欣赏如慕容复的手中,那结果就像阿碧一样,只有萎谢了。

段誉的此层好处在写木婉清时尤为突出,木婉清本来野性十足,但在段誉的爱心和柔情之下,渐渐也呈露出温柔的一面。如果两人得以长相守,想必这朵野玫瑰将会开得更加馥郁吧。

说到慕容复,我觉得他本来也是个大好男儿。但是由于不符合金庸的价值观取向,所以最后把他的结局设计成那样了。金庸的后期著作,越来越推崇消极无为,越来越反对积极有为。

作为《天龙》中最有志向最想作出一番成绩的慕容复,自然是不符合这个标准了。同理的还有林平之。

而且,与男主相比,这些男配们大多是英雄气长、儿女情短。即永远把事业置于爱情之上。男主们却一个个唯爱情至上。奇怪的是,唯爱情至上的常常是江山美人双丰收。事业狂人们却往往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得个两手空空。

发人深省啊。

在《红楼》中,警幻仙子曾称宝玉是天下第一大“意淫”之人,倒是挺恰如其分的,宝玉除了和袭人有过云雨之情外,和其他的倒都蛮清白,晴雯是“枉担了个虚名”,黛玉临死前也在强调“我的身子是干净的”。

“意淫”一词,原是发端于《红楼》,这令很多筒子都惊诧莫名吧。

段誉可以说是继承了意淫的精髓,他对木婉清、对钟灵,都是发乎情而止之礼的。虽然也曾吻过木婉清一下,但那时可能是考虑到反正会娶她了,左右放纵一次。

关于对感情的态度,宝玉和段誉也蛮相似的。他们对身旁所有年轻女子几乎都有一种发自天性的亲爱之情,却各有其钟情的人儿。宝玉对黛玉,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饮”,段誉对王语嫣,也是情有独钟。

金庸的修订版,最后写段誉和王语嫣又分开了,很多金迷对此高呼万岁。可是,对此我的看法略有不同。我是不赞成段誉对王语嫣放手的,就像我不赞成宝玉娶了宝钗就忘了黛玉一样。

诚然,黛玉是真正的世外仙姝,容貌才华气质境界都是一流人物,而王语嫣则只是人间凡品,纵有绝世姿色,却“美则美矣,毫无灵魂”。但是,我们不能因为黛玉和王语嫣境界的差别,就推断说,段誉对王语嫣的感情不如宝玉对黛玉的深。就我看来,两者并无高低厚薄之分。

宝玉对黛玉,是情之所钟,不离不弃。段誉对王语嫣又何尝不是如此?

很多人认为,段誉之爱慕王语嫣,实是由于恋物癖在作祟,我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倘若王语嫣像其母阿萝一样动辄要将大理男子用来做花肥,段誉对她还会不会如此钟情呢?只怕未必。

虽然在《天龙》中我最爱的女子是木婉清,但是我不得不尊重事实地说一句,木婉清MM并非段誉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段誉的择偶观其实在书中几次三番论及,尤以他品评茶花时最为明显:

“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妆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与人打架,还有什么美之可言?”--评“抓破美人脸”

文中尚有数例,不再一一列举。单从上文中可看出,在段誉的心目中,真正的美人,当是温婉可人的,像木姑娘那样动不动就老大耳刮子伺候他,心中难免是甜苦参半。木婉清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惜的是,她却不是段誉的那碗茶。

段誉初见阿碧时,就曾暗自感叹,她虽然不如木婉清美,但八分的人才,加上十二分的温柔,就是一流的美人了。

段誉对木婉清的好感,应该还仅仅是停留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阶段。宝玉看见了宝钗的一截白膀子时,不也曾深为叹惜不得亲近么?

而段誉和钟灵,两人性格可以说是最相契的,一样的天真无邪,一样的心地纯洁,他们俩的交情,姑且比之宝玉与湘云的感情,一派霁月光风,很少有牵牵绊绊的缠绵之情。

话题回到王语嫣身上。通观整部《天龙》,王语嫣可以说是最符合段誉的择偶标准了。如果要用几个关键词来形容段誉的梦中情人,我能想到的有以下几个:貌美、温柔、知书达理、才貌双全。

王语嫣是不是真的要比木婉清美呢?照我看来自然不是,只怕照段正淳的眼光来看也并非如此,在他眼中,这些情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貌美,各有各的风采。但是在段誉的眼中,王语嫣一定肯定以及必定是要美过木婉清的。岂止是木婉清,简直要甩其他女子几条街。

其次,王语嫣性格还是挺温柔和顺的,不然的话,也不会一对段誉动心,人家来亲她,她就“婉转相就”。当然,此女骨子里颇为凉薄,这里不展开了。不过我觉得,天性淳厚的人未必温柔,像木婉清就是如此,天性凉薄的人也未必不温柔,像王语嫣之类。

再次,段誉作为金庸笔下为数不多的书生型侠客,可谓满腹诗书一腔才情,这样的公子哥儿,自然希望娶一个能陪他品品茶、赏赏花的佳人。而王语嫣呢,不单是饱读诗书,更精通各家各派的武艺。试想两人结缡之后,把酒花下,纸上谈兵,倒也不失为人生一乐。

综上所述,王语嫣虽然在我眼中殊无魅力,但论貌美胜过阿朱,论温柔胜过木婉清,论诗书才情胜过钟灵,无可奈何之下,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段誉来说,在《天龙》中确实找不到比王语嫣更符合他要求的伴侣。

对于这段感情,我们可以鄙视段誉的眼光,讨厌王语嫣的凉薄,却不能低估小段对王姑娘的一片痴心。

段誉的个性,确实和宝玉有几分相似,特别是为人之真和用情之痴。但我觉得,他们两个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很不同的。

曾经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的区别。据说有一个父亲生了两个小孩,一个悲观一个乐观,该父亲把悲观的那个小孩放到了一间有小马驹的房子里,结果那个小孩还是愁眉苦脸,担心小马驹会随时死掉。该父亲把乐观的小孩放到一间满是马粪的屋子里,结果这个小子兴高采烈地掏着马粪,憧憬着要从里面掏出一只小马驹来。

看看,同样的世界,在不同的人眼中,是多么的不同。

窃以为,宝玉同学从表面上看来是一个没心没肺乐呵呵的孩子,整天吃饱了撑着就知道瞎玩,但实际上这家伙挺先知先觉的,对于家族的灭亡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警觉者之一。所以鲁迅先生也评价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宝玉这个人,生性多愁善感,虽然也爱玩爱闹,骨子里却是个悲观主义者,老是担心园子里的姐妹会散尽,就没有人拿眼泪来葬他了。

《红楼梦》中那首《西江月》,我觉得其中有个句子用来形容宝玉性格中悲观的成分蛮恰当的,那就是“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正因为预料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以才这么紧张吧。用现代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宝玉是有点儿过度焦虑症的症状。

同样生于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段誉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乐观主义者,和宝玉相比,他是表里如一的快乐无忧。段誉也爱哭,但哭过之后,马上转悲为喜,而且毕竟是笑的日子多些,哭的时候少些。而且段公子有个毛病,总是喜欢不合时宜地发笑。像开头就是因为忍俊不禁而得罪了无量剑派,在逃亡的关口,他还是禁不住为无量剑派逃出的一对情侣发笑,差点儿惹来杀手之祸。

宝玉老爱惹林妹妹生气,段誉却生来好本事,常常逗得身边的姑娘一个比一个乐开怀。

这两个公子哥儿,和他们所处时代环境的关系,其实也是大不相同的。对于某些童鞋所说的,段誉和宝玉一样具有叛逆精神的观点,我是很持保留态度的。

照我看来,宝玉这个人生来就不合时宜,从他的来历就可以看得出,“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尘世许多年”。作为女娲补天剩下的那一块石头,宝玉在生活中也扮演着“多余人”的角色,他和探春一样,生于末世运偏消啊。别说宝玉根本没有经国治家的能力,即便他有,在那风雨飘摇之际,也是注定不能力挽家族倾颓之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