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快速关掉它是因为博客背景的那张雪景图,一眼就看到了茫茫白雪里小小的木头房子,房子旁边的大树被积雪压得白了头,一点点绿叶在雪的缝隙里若隐若现。是夜,路灯透出橘色的光,让我想起我们相遇的冬天。
不过我很快从背景上移开了目光,因为我在上面看到了你和苏韵的照片,接着,我才发现这是一个点击率上了10万的博客,这,是你的博客。
点击率高的原因很简单,你在博客上面PO了很多你和苏韵的合照,我不知道这些照片是谁帮你们拍的,每一张照片都构图精巧。光线、颜色、服饰搭配……一切恰如其分。你的脸,你的笑容,甚至你皱眉眨眼都精致完美。
你在照片下面说,你要宠着你的小公主,把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以后等她出嫁的时候,告诉那个男人她就是这样被你宠着长大的,谁也不能欺负她。
很多网友在你的博文后面留言,有人赞美你的美,有人说苏韵可爱,有人羡慕你们兄妹的感情,有人表达想拥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的愿望。
我就像着了魔般,一页一页地翻下去,连苏韵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都不知道,直到她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帛央姐,你怎么在我哥房间,你还开了他电脑,我哥最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了。”
那个被所有人都羡慕的小公主此刻虎视眈眈地站在你的房门口,用一种守护者的眼神扫视着我。
我放下鼠标,对她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是你哥让我用他电脑的。”
“真的吗?”她探着头,“那一会儿等哥回来,我去问他。”
“不要。”我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如果你不问他的话,一会儿帛央姐姐带你去动物园玩。”
“我不去。”苏韵朝我扮了个鬼脸,然后甩着我帮她编的两条小辫子走了。
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她告诉你我动了你的电脑。
我在她走进自己房间时抢先一步把她的门关上,她挣扎着捂着她的耳朵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我急得举起了手,手还没有落下却先听到了她的哭声。
真巧,你回来就看到了这一幕,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确切地说你根本没有要听我解释的意思,想也没想就上来捉住我的手。“李帛央你干吗?我是让你来陪我妹妹的,不是让你来给我惹事的。”
这句话让我的心徒然冰凉,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甩开你,“要陪你自己陪吧,她又不是我妹妹,还真把我当你家保姆了。”
我忍着眼泪从你家跑了出去。
再看一场雪我就离开
楚聿凡,你追上来时我正要跑过马路,一股力量将我拉了回去,你似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小心车子。”
“不用你管。”其实我注意了那辆公车停在了不远住的站台等乘客,没有开过来,而我被你的力道一拉,几乎贴在了你的怀里,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不知是你的还是我的。
你痞痞地说:“我就想管你。”
说完,轻轻地拥住我的肩膀走到了人行道。
回想起来,这竟是你对我说过最动听的话。
有些人一个眼神、一个拥抱、一句随口说出的话就叫你怀念一生。
霓虹灯光交相辉映,这城市那么喧嚣,你是我举目张望的终点。可人行道旁有那张电影海报还是闪进了我的视线,我对你说:“楚聿凡,你带钱了吗?请我看部电影?”
那是一部叫《我脑海中的橡皮擦》的韩国爱情电影,里面有段台词,后来被我记在了一直随身携带的本子上:我的记忆好像一张纸上用铅笔不停涂抹的字,橡皮擦轻轻将字迹擦去,然后,什么都消失不见,记忆也随之不见踪迹。直到,直到有一天,我的记忆,有了你的名字之后,一切,生活才有了意义。
那天发生的事情,却永远无法像橡皮擦那样从我的人生里抹去。
我们看电影院的那120分钟里,有几个小偷趁机潜入了你家,展开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偷窃,他们趁着你妈和苏韵的爸爸外出之际,在附近潜伏已久,终于等到下手时机。
等你回去的时候,你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你当时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苏韵。
你都忘记了报警,嘴里不断地喊着这两个字,无人回应。后来你找到了她,她被人塞住嘴巴锁在了衣柜里。
苏韵死了,不是死于小偷之手,而是死于心脏病发。
直到这时,我才通过母亲辗转得知,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正是因为这个病,她厌食,吃东西少吃多餐。也正是因为这个病,你的父母才远赴国外寻找救她的机会,更是因为这个病你才可怜她溺爱她想把一切的好都给她。
我跟着我妈给你送了一些水果过去,你瘦了不少,喊了一声阿姨,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我张了张嘴,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你却像没听到一般,在我的面前沉重地转过了身。
那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生命里无尽的冬天。
我知道,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的冬天了。
楚聿凡,你恨我,即使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恨我。你心里一定在埋怨我咒我,如果我不惹苏韵哭,如果我不发脾气跑掉,如果在你追来后我没有突然提出让你陪我看电影,任何一个如果成立的话,小偷都没有乘虚而入的机会,苏韵也不会发生意外。
而我还以为,我就要打开通向你的那扇门,最后却听到它对我永远关上的声音。
我没哭,我想过完这个冬天,再看一场雪,我就离开。
只是,这个冬天,你没有再来我家拜年。从正月初一到十五,鞭炮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我呆呆地坐在窗前,看着天下起了雪,雪又融化了。你没来,你一直没来。
你终究是不想再多看我一眼。
那好,我走。
我去远方,只要不回来,只要不见你。
你和那些冬天
我去了隔着家乡隔着你1000多公里的城市,那里因为地处南方,四季温热,气温变化很小,让我常常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时间从未流动。
如果不是阿英打电话给我,我都不知道春秋已经走过一轮,就要过年了。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期待意义的新年,这不是我的新年。
我的新年已经全部丢失在旧年。
而旧年如梦。
我跟阿英说:“真没想到,南方的冬天也会这么冷,骨头缝里都像塞进了风。”
阿英说:“靠,真矫情,冷你就回来吧!”
“不!”说完这个字,我的眼泪就大颗地砸下来。
我妈给我打了一笔钱,她在电话里几度声音哽咽:“帛央,你回来吧,那件事不怪你,我有次遇到聿凡,他也说不怪你了。他说今年还给我们家来拜年。”
在听到你名字的那一刻,我握着手机的手便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而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枚酸果,它让我说不出话来。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楚聿凡,即使你不怪我,我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那天我无意间自动登录了你的博客,我从博客上知道的,除了公开日记里那些美丽的照片和煽情的文字外,还看了一篇上锁的日记,楚聿凡,你一定不知道,我最早得知苏韵的病不是在她出事后,而是在你的那篇日记里。
命运赏赐给你的,你不能白拿,它可能会向你要走更多,不然,谁能相信那个有着良好出身、被所有人羡慕命好的小女孩是病到随时有危险的人。
未等我消化这个事实,下面的内容突突地跳进了我的眼里:
——上次我不小心听了我妈和苏叔叔的谈话,她说我出生时差点重病夭折,医生预言我活不过20岁。
你已经从苏韵得病的事讲到了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宋体五号字好像突然变形、拉大,像深海里的水从黑夜里覆盖上来,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我使劲地擦了擦眼睛继续看着屏幕。
——苏韵小小年纪就被病魔缠住,现在又轮到了我。这算不算是命运出的选择题,它让我们兄妹还有一个能留下来。不是我,就是她。
苏韵,你放心,不管哥哥能活多久,都要让你活下来,用我的心脏延续下去……
因为苏韵的出声打断,这篇日记我只看到这里便手忙脚乱地切掉了页面,我的慌张并非因为被她撞见我在动你的电脑,而是我无法承受这一切,无法承受我努力靠近的人,我唯一爱过的人,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因为这样,我的情绪才会失控,可我从来没有想过真正伤害苏韵。
一直以来,我羡慕苏韵,也嫉妒她,可每当我想起你,想起她是你疼爱的人,我便心软下来。唯一一次例外,是后来明明知道她的病,自私任性地提出了让你请我看电影的要求,把年仅8岁的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
即使那时,我也从未想过会因此让你失去她。
林聿凡,你在电影院里轻轻牵了我的手,目光里的温柔让我恍惚。只是,如果我知道这温柔将以我们余生不能相见的代价交换,我宁愿它从未存在过。
可我并不知,不知这场电影演的是,我和你的曲终人散。
后来,我总是做梦,梦到那个电影院,梦到你,和那些永无止境的冬天。
那是你的梦
你家出事之后,我变得郁郁寡欢,终日像个影子游荡在家,我妈不忍见我这样下去,主动来找我谈心。我开口问她的第一句话是:妈,你们医院曾有医生预言楚聿凡活不过20岁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妈先是惊愕,而后她笃定地说没有这回事,并将我好好骂了一顿。
楚聿凡,其实我也不相信,不相信那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可是我又隐隐担心。
我妈不会骗我,那么你为什么会编出那样一篇日记?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又去了一次你的博客,那个博客已经废弃了,没有人管理,我原本想花钱请人来破解你的密码,那篇没有看完的日记也许能给我答案。
但是在此之前,我先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你身体不舒服,去她们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根本没什么问题,并叮嘱我以后不要再传些子虚乌有的事,叫人听了不高兴。
我连连称是,一颗心安安稳稳落了下来。
我妈以为我只是八卦,问:“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楚聿凡,原来,对我来说,只要你平安健康,一切都好,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将永远不必知,那篇我没看完的日记里你写了什么。
你写你从母亲与苏叔的谈话中得知自己活不过20岁的消息,震惊得几欲落泪,那些场景和感受那么逼真,却只是你前一天晚上做过的一个梦,你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人的情绪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和制约,因为你太过紧张你妹妹的病,你害怕失去她,所以你做了这样一个梦,一个可以用自己的牺牲换取她幸福的梦。
可是,你也梦到了自己的幸福,你把这份幸福写在了那篇日记的结尾。
你说:“我想写这篇日记的原因是这一晚做的梦前半部分虽然有点儿沉重,后半部分我却希望能变成现实,因为我梦到了帛央,冬天,她穿着一件喜庆棉袄,站在她前门前的红色灯笼下,对我笑。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主人公的睥睨,也没有过往的敌意,她说,楚聿凡,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很久了。”
那是你的梦。
是我不曾知晓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