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必定有先与后的次序,从那些应当先做的事情做起,那么那些当后做的事情肯定能做成功;如从那些应该后做的事做起,那么先后之事都将失败。《尚书》说:“想登上高的地方,必须先从低处开始;想直走到远的地万,一定要从近处开始。”世上还没有不从低处就能登上高处,不从近处就能走到远处的人,但世上的人却常常鄙视那些低下者,并厌恶那些普通的事,凡事总想先从高远做起,殊不知这是不可能做到的。《诗经》说:“不要租种宽广的大田,害苗的野草一丛丛。不要思念远方的人,见不到他心悲伤。”我认为种大田但力不能及,那么田地荒芜而无法治理,还不如不种;思慕远方的人但道德修养不够,那么心内徒劳且一无所获,还不如不想。想种大田,就必须从那些小的做起,种小田力有余那么种大田之事就可以开始了;想使远方之人来归附,就必须从那些近处之人做起,近处之人已经臣服,那么远方之人自然就会到来了。如果遵循这样的规律,其情势就可顺理自然达到;如不遵循这样的规律,即使强求亦不会有所获。我愚拙不贤,曾试着妄自评论当今世上先后之次是否适宜,并暗地里观察陛下为政措施的点点滴滴,认为应该先做之事失策在于没有做,而应当后做的事又失之于做得太早。然而我并不敢认为真是这样,只不过因其所见之事有与这种情况相近苏辙散文的,故因其近似而为陛下深入地谈谈它。
陛下即位以来,亲自处理各种政务,且英明有远见,又博达宏辩,文才足以治理太平盛世,武略足以一统天下,注重勤劳,又加上谦虚勤俭,大凡古代的帝王绝世都不可能拥有一样的美德,陛下却一时之间都兼而有之了。你以上天赐与的英才拯济百姓,以追求安宁治世之心对待各种事情,这样做应没有什么事做不成,没有什么愿望不能实现。如今治理国家,至此已经过了一年,而治理状况并无好转,天下的弊端反而一天比一天厉害,天下的人们都不知道原因。恰值治国之路灾变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泛滥,人民流离失所。各种灾难接连不断,虽经过很长时间但其灾变仍未停止,这就是我日夜冥思苦想但却终不能明白的事,我怀疑是那先后次序未能恰当安排的原因。当今世上最令人担忧的事,没有比财政更急的了。财,是治理国家的命脉和万事的基础,国家的存亡,事情的成败,常常取决于财的多寡。过去西汉大将赵充国论防备边境的计策,就曾认为湟中之谷每斛才八钱,于是买进了三百万斛屯于边疆,羌族便不敢轻举妄动了。三国谋臣诸葛亮用兵如神,但却因粮道供应跟不上而多次出征都未成功。由此可见,假如没有丰厚的财力,即使是圣贤也寸步难行;假如有了丰厚的财力,即使是极普通的人亦可以一日千里。陛下不久前因西夏不愿俯首称臣,龙颜大怒,发愤建立用兵之策,招来横山一带的百姓,准备攻夺夏人的险阻之地、攻破其国家然后才罢休。在那时,夏人残虐无度,失去民心,横山一带的百姓饱受其苦,渴盼太平而又正值其连年灾荒,如果对之发动战争,这并不是计划有什么失当之处。然而,当时沿边一带连吃几个月的粮食都没有,内地亦无一年的储备,但所发动的战争却需要莫大的开支,陛下仍然泰然处之,不以为忧,以为做一万件事情就会有一万次成功。不久后边臣不守军纪,轻率地发动了战争,等到已经攻入夏人的国土并俘虏其百姓之后,陛下却得其土地不敢收归己有,俘获其百姓却不敢以之为臣民,虽然得以成功但却不敢继享,最后竟至于废黜谋臣而与夏人讲和。陛下在一年之前就开始谋划此事,却在事情已发生后善罢甘休,难道是因为此事有失当之处而对之感到后悔吗?实在是因为无丰厚的财力妥善安排其后事罢了。为此财力的不足正是治理国家的当务之急,至于攻伐边塞,使各方少数民族臣服这类事情,是国家极治之后的余功,是太平盛世的粉饰而已。但如今却先做了这些,这就是我之所以知道国家政务先后之次序未得正确安排的原因。如今陛下有意惩戒上述事情的过失,尽出秘府财物,调运内地的租赋,督促转运粮饷的官吏,以此准备边境一带三年的储蓄,我因此有点相信陛下已有意于理财的事了。但是仍认为陛下还未完全有意于财,为什么呢?秘府之财不能过多取用,并且内地的百姓亦不可使之过分困顿,(出秘府之财,徙内郡之粮)只能缓解目前的忧患,却不能作为长久之计,这就是我之所以力求报效我忠诚之怀而不能自我克制的原因。
善于治理国家的人,不仅知道财力是当务之急,且知万事均有赖于它,所以常使其财胜任其所要做的事,而事的花费不超过其财力,这样,其财不可尽用而事却无不能做好。财,就如车马。事,是车马所载的物体。运货的人常使其马轻拖其车,使其车轻装其物,这样马就有了富余的力气,车亦有富余的承受力,然后可以行于泥泞之路而车不毁坏,攀登险峻之山而马不跌倒。如今四方之财搜求殆尽,民力已衰竭但财用仍不足,居于太平时节尚且惴惴不安,其财仅能自存自给,而意外事变的发生却是不可预料的,比如破车瘦马却拖着十分沉重的货物,侥幸不出意外,仍恐怕不能胜任,如不幸遇上阴雨天气,或者碰上陵谷坎坷之险,其灾患必定有不可预料的。所以,我深思熟虑,认为当今之事没有比丰财更重要的了。但我所说的丰财,并不是指寻求财物去增加财力,而是要革除那些有害于财的事情。假如害财之事不除,即使是搜求财物来增加财力,但财力却会更加不足;假如害财之事全都革除了,即使不刻意追求财力的丰厚,但想求财之不丰也不可能了。所以我恭谨地为陛下谈谈有害于财的三件事:一是官吏太多,人浮于事;二是兵员太多,空费资粮;三是花费太大,不堪重负。
我不胜忠心诚恳忧虑过度,拟定了这“三冗”的意见献给陛下。陛下深谋远虑,处理政事非常详尽,对于天下的事无所不知,我所陈述的这些,何足挂齿?但我认为假如三冗不除,最多十年之后,天下将会更加衰落,很难再治理。陛下何不寻找其原因然后制定出计划,选择任用贤能之人并教给他们成功的方法,使他们都能长期任其官职,然后根据他们的成绩进行责罚。如今天下官吏漂浮不定,都有想离去的不长久的想法,侍从等官吏超过一年不得代职,就人心惶惶,闷闷不乐。现在虽然不可能让所有官吏都久任其职,但对于各道的官员、三司的官吏、边境的将领,他们都是与陛下共同成就大事的人,天下的事情都将依仗他们,但却不能长期任职,开拓水源的人却不能看见水的流淌,制定计划的人却不能看见事情的成功,这就是事情办不好的原因。陛下真能选择人才并任用他们,使他们能与枢密院和中书省两府的官员都得久任其职,他们知道不能侥幸免职,就会思谋长久之计,君臣同心,上下协力,经过一段时间,这样,三冗的弊端就可以消除了。然而尽管如此,仍然还有忧患。为什么呢?现在的士大夫们喜欢相同意见,而讨厌不同意见,嫉恨成功,而喜欢失败,假如事情不是出自自己,只要稍有矛盾不合,就会群起而攻之。假如现在叫提点行狱任用他所属的官吏,到年终没有失误,这就势必会审察所有的事情,获罪的人肯定比以前多。这样一来,天下的人就会纷纷非难他们,不幸偶有不当之处,人们将会群起指责他。执法一旦有不当之处就不能变动,假如不幸有多次不当,即使是明智的人也不免要迷惑。在下面众人非难,在上面朝廷怀疑,攻击的人多,而支持的人又不坚决,那么,法令就从此败坏了。世上有人耕田时却用农具杀了人,糊涂的人就会因此认为应该废除,这是两码事,怎么能因为那件事而危害别的事情呢?因此如审察别人的确不实事求是,对他降罪是可以的,但法令的是与非却并不在这里。假如陛下真的认为可以施行,就必须要先打破天下的浮言妄论,使好方法不致于中途而废,如此之后,三冗的弊端才能真正除去。三冗消除之后,天下的财力就会日益增长而没有任何损害,老百姓收入充足,国家府库充实有余,陛下所做的事就会无所不成,所想的事就会无不如意。全天下的人惟你所用,用他们攻伐就会获胜,用他们防守就会坚固,即使有西戎北狄这些不愿臣服的国家,但若想宽恕他们就犹如汉文帝,如想进攻他们则似唐太宗,无论是扩展收缩,还是前进后退,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现在陛下不去做那最根本的事情,却先做了并不重要的事,本末倒置,这就是我大惑不解的原因。
我无法忍受愤懑之情,以至于越位谈论政事,雷霆般的谴责,已无所逃避。臣苏辙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