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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七章

两个星期后,斯佳便成为了人家的妻子,又过两个月她就变成了寡妇。她再也没有了未婚时的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而很快,她便做了母亲。

那些日子各种忙乱混杂在一起,斯佳记不清当时的细节了,尤其是她接受求婚到举行婚礼那段时间的记忆。那时南方已普遍热衷于战争,所以凡事都尽量往前赶。爱伦想让斯佳再将事情考虑一下,缓一点办婚事,可是她却一定要结婚!而且马上就要。

艾希礼为了能随时可以出发,把婚礼提前到五月一日,斯佳便把自己的婚礼定在他的前一天。爱伦虽然表示反对,但是杰拉尔德支持这两个年轻人。爱伦心乱如麻,但只得让步了。

南方人都清楚一个战役便能结束战争,所以每个青年人都急急忙忙地报名投军,尽快同自己的心上人结婚,好几十桩这样的战时婚礼举行过了,而且没时间为离别伤心,大家都太忙了,太太、小姐们都在缝军服、织袜子、卷绷带,男人们在练习打靶,火车每天都往亚特兰大和弗吉尼亚运军队。县里的小伙子们怕在他们出发前战争就打完了,所以加速进行准备工作。

混乱中,斯佳的婚礼举行了,事后她觉得那恍如一梦:蜡烛点缀在墙壁上,母亲为女儿的幸福默默地祈祷,父亲喝了白兰地,乐得满脸绯红。——艾希礼挽着媚兰站在楼梯口。

她想:“这不可能是真的,明早我醒过来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我现在不去想它,否则我会喊叫起来。也许以后我就受得了了——那时我就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一切都像在梦中,查尔斯的声音,她的回答,祝贺,亲吻,干杯,跳舞——一切都像在梦中,连艾希礼轻吻她的脸颊,也不是真实的。

黎明时,邻居都回家休息了。亚特兰大宾客都到床上、沙发上和地板草垫上去睡觉了,准备参加第二天“十二橡树”的婚礼,此时,梦突然破碎了。现实是查尔斯穿着睡衣从她的梳妆室里出来,而斯佳从被单边缘上惊奇地望着他。

夫妻要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她从未想到这件事,自从野宴过后,她头一次明白自己的行为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她还在为过去的卤莽后悔,为失去艾希礼感到难过,而这个她还感觉陌生的小伙子就要钻进她被窝里来,她根本承受不了。当他走近床时,她低声喝住了他。

“走开!你要过来,我就大声喊!我会——放开喉咙喊!别碰我!”

查尔斯只好在椅子上度过了这个新婚之夜。——他觉得不舒服,但只能叹口气,他了解,或者自以为了解,他的新娘是羞怯的、娇嫩的,他愿意等,等到她的恐惧心理消失。

斯佳自己的婚礼像个恶梦,而艾希礼的还要糟。斯佳站在“十二橡树”的大客厅里,看见媚兰?汉密尔顿容光焕发,无比高兴,周围是几百支蜡烛和头天晚上那同一群拥挤的人。她的艾希礼呀!不,现在不是她的了。也许,他曾经是她的?她那么烦,那么不安,他说过他爱她。可他们却分开了!她跟查尔斯结婚了,县里的闲言碎语消失了,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要紧的是艾希礼。可他已经不在了,而她也结婚了!

她听说过有些人害人反害己,如今她才懂得了它的真正含义。啊,她多后悔啊!如今,她希望摆脱查尔斯,作为未婚闺女回塔拉去。母亲曾设法阻止她,可她却没听,她真的是自作自受。

人们愚蠢得看不出她有多么伤心。就这样,斯佳迷迷糊糊地跳了通宵的舞,说着,笑着,自己都感到奇怪。好吧,感谢上帝,他们没看出来!

那天晚上,回房间后她哭了。她一言不发地哭着,查尔斯安慰着她,直到她的眼泪流干了,她才将头靠在查尔斯的肩头静静睡去。

没有晚会,没有蜜月旅行。结婚一星期后,查尔斯便动身去参加韦德?汉普顿上校的部队了。又过了两星期,艾希礼也随军开赴前线,全县的人都陷入离别的悲恸之中。

在那两个星期里,斯佳没有单独见到过艾希礼,甚至告别时也没有,他在去火车站的途中在塔拉停留了片刻,所有的人都来给艾希礼送行。

媚兰说:“艾希礼,斯佳是我的嫂子了,亲亲她吧。”艾希礼板着脸,在她脸上亲了亲。这使她郁郁不乐,根本没有感到喜悦。媚兰的拥抱更叫她透不过气来。

“啊,亲爱的,我们很想念你!你来亚特兰大吧,好不好?来看我和皮蒂姑妈。”

五个星期过去了,查尔斯写来了不少信,倾诉他的爱情、他要当英雄的憧憬、他对他的司令韦德?汉普顿的崇拜以及战争结束后他的计划,等等。到第七个星期,汉普顿上校发来一个电报,接着又寄来一封吊唁信。查尔斯死了。他患了肺炎,又得了麻疹,很快便死去了,连北方佬的影子也没看见。

然后,查尔斯的儿子降生了。斯佳在整个妊娠期间没怎么不舒服,分娩时也没有多大痛苦,而且产后很快就恢复了。孩子被取名为韦德?汉普顿?汉密尔顿。她不怎么爱孩子,尽管孩子已在眼前,却好像不是她的,不是她身上的一块肉似的。她不想要他,对他的出世懊恼不已。

韦德出生后,她有些恍惚和病态,精神萎靡。杰拉尔德愈来愈爱骂人,从琼斯博罗给她带来礼物却毫无用处,爱伦整天皱着眉。杰拉尔德暗暗告诉爱伦,斯佳伤透了心,所以才时而性急易怒,时而没精打采。实际上问题远非如此,她只是讨厌做母亲;同时艾希礼的离开使她愁苦不堪。

军队开赴前方后,就没什么娱乐和社交生活了,她更反复无常了。所有年轻而逗人喜爱的男子全都走了,只有年纪较大的男人、残疾人和妇女留下来,他们饲养更多的猪羊牛马,种植棉花和玉米,忙着编织缝纫。只有苏伦的情人弗兰克?肯尼迪率领的补给队每月经过这里一次,而补给队的那些男人也并不令人兴奋。

但如果补给队的人更有趣些,也不会对她的处境有任何的改变。她是一个寡妇,她的心已进入坟墓,她必须严肃而冷漠,不能再像未婚姑娘那样随意调笑了。爱伦告诉她,一个寡妇必须比一个少奶奶更加小心,因为做寡妇容易遭人非议。

“天晓得,”斯佳想,“做少奶奶根本毫无乐趣,而做寡妇简直就是死人。”

寡妇必须穿黑色衣服,只能戴条纹玛瑙的丧服胸针或用死者头发做的项链。帽子上必须缀一幅长至膝盖的黑纱,守寡满三年后才能缩短到肩头,寡妇不能开怀畅谈和大声嬉笑。她也不能露出一点乐意跟先生们在一起的样子。她得严肃而措辞适当地对对她感兴趣的先生谈起她的亡夫,令对方死了这条心。

结婚就已经够倒霉的了,可是当寡妇——哦,那就一切都完了!人们都说韦德?汉普顿是她的一个安慰,都说她有了这个孩子多么幸福,她活着有了指望!可是这根本不是她想的!她根本不关心韦德,有时甚至想不起他是她的孩子。

每天早晨,在还没完全清醒时,她又成了斯佳?奥哈拉,又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接着传来韦德的哭叫声,片刻的惊讶后,她才会记起这是她的孩子。

艾希礼!啊,最难忘的还是艾希礼。最后,她恨起塔拉农场来了,因为每英尺土地,每一道小溪和每一棵树,都使她想起艾希礼。虽然他已经去打仗去了,而且他属于另一个女人,但他的灰眼睛还时常对她微笑,出现在走廊的阴影里。

她时常去“十二橡树”,尽管现在她恨它,但她要去听他从弗吉尼亚寄来的信。她不喜欢霍妮和英迪亚,也知道她们同样不喜欢她,可是她还是要去。她每次从“十二橡树”回到家里,都怏怏不乐,也不吃晚饭。

伤心忧郁症往往使女人身心衰竭而死,方丹太太严肃地告诉爱伦这一点。爱伦吓得脸都白了,她早已在担心此事。

“大夫,您有什么办法吗?”

“最好的办法是让她换一下环境。”大夫说。

于是,斯佳便带着孩子离开了塔拉,去拜访在萨凡纳的罗毕拉德和奥哈拉两家亲戚,然后去看在查尔斯顿的爱伦的两个姐妹波琳和尤拉莉。不过不久,她便回来了。萨凡纳的两位伯伯,詹姆斯和安德鲁以及他们的夫人都老了,喜欢静静地坐着回忆往事,而斯佳对此不感兴趣。罗毕拉德家也这样。至于查尔斯顿,斯佳觉得那个地方太可怕了。

波琳姨妈和她丈夫住在河边的一个农场里。姨父是个小老头儿,很客气,但总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表情。这里太静,最近的一家邻居也在二十英里以外,中间隔着长满了柏树和橡树的丛林,在波琳姨妈家,白天只能编织,晚上只能听凯里姨父朗读布尔瓦?李顿的作品。

尤拉莉姨妈家的住宅是座落在查尔斯顿“炮台”上的一所大房子,但前面有个园子挡着,也不怎么好玩。斯佳习惯了红土丘陵地带那开阔的视野,因此在这里便觉得被禁锢起来了。斯佳也不喜欢那些来访的人,他们瞧不起她父亲,同时惊异一位罗毕拉德家的小姐会嫁给一个新来的爱尔兰人,这把她惹火了,因为她为杰拉尔德和他白手起家的成就感到骄傲,她与父亲一样不怎么重视门第。

斯佳觉得沿海地区的人说话假里假气的,不像佐治亚高地的人讲话干脆利落。她觉得甚至只要她再听到这种声音,她就会被刺激得尖叫起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在一次正式舞会中她故意模仿了杰拉尔德的土腔,叫她姨妈感到十分尴尬。不久她就回到了塔拉。

爱伦在忙着提高塔拉农场的生产力支援南部联盟,当看到女儿这样消瘦、苍白而又语言尖刻时,爱伦吓坏了。她想减轻斯佳的愁苦。查尔斯的姑妈皮蒂帕特?汉密尔顿小姐已经来过好几次信,要求她让斯佳到亚特兰大去住,现在爱伦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

皮蒂帕特小姐在信中说,她同媚兰觉得很孤单,“没有一个男人,而亲爱的查理又去世了,当然,我哥哥亨利还在,可他没和我们住在一起。要是斯佳能来,那就好了,三个单身女人毕竟比两个好些,媚兰和我都会觉得安全得多。也许亲爱的斯佳在这里能找到某种解除忧愁的方法,比如,看护医院里的勇敢的小伙子们,就像媚兰那样——并且,当然喽,媚兰和我都急于看看那个亲爱的小乖乖……”

这样,斯佳又收拾好行李,动身去亚特兰大了,带着韦德?汉普顿和他的小保姆普里茜,还有杰拉尔德给的一百元联盟纸币以及满脑子母亲和嬷嬷的嘱咐。她觉得皮蒂姑妈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老太太,而且她不愿跟艾希礼的老婆同室而居,实际上,她不愿意到那里去。不过,她既然已不能再呆在家里想那些伤心事,所以换换环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