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车上遇见周莽,他手里拿了一本书,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周莽说是《武林外史》,古龙著的。
“噢,是写沈浪的吧?”我敷衍着。
不料周莽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立马便将我引为知己,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大谈江湖。
本不想同他聊武侠的。想当年我老人家在看武侠的时候,他大概还在学习拼音字母吧。而现在他居然主动地和一个武林前辈探讨古龙和金庸,也实属鲁班门口弄斧头、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但车子上无事可做,为消磨时光,于是就轻描淡写地跟他过招,好比是张无忌指点韦小宝的武功,并不怎么花心思。
可这小子对于武学的造诣实在肤浅,就连梁羽生写的第一部武侠小说是什么都不知道,且对金庸那副以本人创作之书目所拟的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亦显示出茫然的神情,令我谈兴索然。
而金庸的作品在我小学四年级时便被全部看完,梁羽生完成得稍晚一点,于小学五年级完成第一遍阅读。
这是我的一项终身纪录。
我准备拿来向未来儿子炫耀的。
周莽说现在的学生都不看武侠书了,他们看日本卡通连环画。
“这么精彩的武侠书都不看,想当年我们……”周莽扼腕叹息不已,话语里大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意。
我听了暗自心惊:当年的周莽好像不怎么看武侠的,上下几届看武侠的我都认识,也曾和他们做过多次互相换书看的交易,但里面好像没有周莽。
所以我只得默默听着,嘿嘿无言。
我读四年级时,有一次校方为了肃清学校的读书气氛,打击专看“害书、闲书”的蛀虫,把五、六年级看武侠看得最厉害的各路好汉全部抓起来。大概是由于“英雄出少年”的缘故吧,我作为四年级的唯一代表,也恭逢盛会、忝列末席。
校方把这群头角峥嵘之士,全部集中关押在办公室里,那情景仿佛黑白两道的首脑人物尽被天山童姥关在了缥缈峰,人人自危,而又插翅难逃。然后逐个审问,要我们彼此揭发谁借过谁的书,谁知道谁有什么书。我们深知这是一场足以挑起武林大动乱的风波,本着江湖豪杰应有之道义,都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后来的事实表明,这是一次胜利的武林大会,大家高举“武侠非害书”的伟大理论,紧紧团结在以武林道义为中心的旗帜下,校方最终没能找到任何把柄,不得不把我们这些学校的蛀虫、江湖的败类放回家。
幸亏家里为我提供了一小块天才成长的土壤,在这一小块土壤里,我也学那鲁迅的样“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亦幸亏当时父母不大在家,即便在家也不会去管我在看什么书。于他们单纯的心灵想来:看书总比去山上偷橘子、去野外乱逛来得让人放心。
殊不知,他们儿子所看之书都是被老师和正道人士贬为“害书、毒书”的坏东西。毒性积存得久了,若有朝一日发作,必荼毒天下。
谢天谢地,我那两位不大识字、且把读书奉为至高无上的爸爸妈妈。随着中央电视台开播《笑傲江湖》,金庸一下被提升到文学泰斗的地位,一大帮当年偷偷摸摸看金庸的人,也跟着帮主的走红而扬眉吐气。
因为历史终究证明:名垂青史的正是那些与世俗相对抗的败类,而绝不会是那些人云亦云、亦步亦趋的帮附文人。
所以,我想对周莽说:兄弟,虽然你起步较晚,资质较差,但江湖这一步,你算是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