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人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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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早春随想

它拖着惊雷战车,在天空里徘徊着徘徊着,举棋不定。远远的,只听见沉闷的滚动声。终于,哗啦啦一声巨响,它按捺不住地发作。这是正月十二的夜,这是今年的第一声春雷。只一声,全天下便都被惊动了。几日前那热热闹闹的过年鞭炮声,倒像是迎宾礼炮,专为迎接它而放。

随后,雨开始下了,先是淅淅沥沥地试探,接着不顾一切地滂沱。声音从小到大,由缓渐急,到后面如战鼓,如将军令,节奏越来越迅速,气势越来越宏大。在蛰伏了一个冬季之后,世界迎来了第一场高亢的交响演奏会。春雷和春雨,都透着个催人奋进的向上意思。

春水渗透到地底下,给蚯蚓们洗了个富有激情的冷水澡,招呼它们该起来为这个季节工作了。春水溢满每一条已干涸一冬的小溪,让它们带着春天赐予的丰厚的嫁妆,欢呼雀跃着,去和大海约会。春水把人间洗了个通透,让人间变成一幅干净、湿漉漉的画卷,好从容作画,它要用它翻云覆雨的画笔,画出一个鲜亮、热烈的人间,它要在上面画青山秀水,画田园人家。

过不了几天,燕子也会南来,寻找它们在南方的旧巢。那时,梁上燕子呢喃,醉里越音媚好,该是另一番你侬我侬的境界了。

一个时辰后,春雨逐渐退兵。第二日,我步行上山,“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昨夜的雨水犹在树枝间滴滴答答。因为这个盛大的季节,那些树喜极而泣么?

山间小溪流淌,有女浣衣。我在溪的上流处俯下身来,水中映照一个清爽干净的人。这附近有人家,世代居于此地,不为人知地活着,又默默无闻地死去。也是一场人生。

半山腰有土地庙,原先只供奉土地公公,或许是怕公公一人在深山里寂寞难耐,于是在公公旁边又塑了一尊土地婆婆。

就连乡下的宗教,也有着凡间温暖的人情味。知道疼惜人。

这两尊菩萨慈眉善目,予人以亲切感,不似怒目金刚般眉眼叱咤。对着这样和蔼可亲的菩萨,世人极易敞开心扉,对其倾诉点知心话。

我即如此,每逢爬山,爬至半山腰处,就停下来,给菩萨请个安,磕几个头,与它商量些纠结的心事,盼望菩萨能不时关注在下的大好前程。把心事托付菩萨后,人就会轻松许多。又有力量重整旗鼓,去攻打自己的江山。

行到山顶,抬眼眺望底下,底下村落拥挤地聚在一处,分明是个小小人间。数百年前,先人为躲避战乱,长途跋涉来到这片沿海的狭小地段,凭双手,凭锄头,逐渐筑起海塘,以抵抗汹涌的潮水及肆虐的台风,逐渐开垦荒山,好种植稻禾。数百年过去,他们与这片大地相亲相爱,终于打造出一个小小的繁华人世。经过春水的洗刷,眼前的人世分外清明。朗朗乾坤,无处不透着鲜洁明快的好。

望着山下苍茫人间,只觉得能够生在这样的人世,能够身处其中,能够眼看着天地繁华,能够在这样的光阴中老去,就算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那也是一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