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半晌,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阿里打来的。“亲爱的中国朋友,听说你们已经到了格尔威了,今天晚上我将在家中设宴款待你们,希望你们光临。”阿里粗粗的嗓音响了起来。我把电话递给了福伊德,他的表情从一脸兴奋变成了一脸严肃,然后拾掇拾掇带着我们出了门。
阿里先生的家坐落于一片别墅区里。应该说,从博萨索以及加罗韦的见闻来看,索马里还是有些有钱人的,在这两个城市我们都看到了别墅区,他们的别墅非西合璧,融合了伊斯兰以及西方建筑的优点,都是三四层的小洋楼,不过一般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到上面的两层,别墅周围都是用高墙和铁丝网围起。建筑的色调以白色和蓝色为主。虽说是别墅区,但是整个区域杂乱无章,即便是最拙劣的城市规划专业学生也没有创意画出如此充满了凌乱美的规划图来。别墅之外,别说花园、绿化,就连起码的道路都没有修缮,乱哄哄的好像一片乱坟岗。
阿里的房子就坐落在这样一片乱坟岗当中,我们把车直接开进了院子,这里足够停上四五台陆巡,还有富余。一个晒得很黑的大胖子,穿着条纹衬衫,站在门廊里,对我们伸出了双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索马里和人见面的礼节应该是这样的:大家先伸出右手握手,然后收回手来,在自己的左胸上锤几下。关系越好,锤得越猛。听说有两个好多年不见的朋友就是因为锤自己的时候太用力,结果把肋骨给弄断了。听说……听说而已。
阿里差不多有一米八五的样子,可能还会高点,我随身没带卷尺,所以没法给他量。但是他的体重肯定超过了100公斤,据我目测,比我们兄弟当中最胖的折翼可能还要多出一半来,形势十分喜人。他理着寸头,戴着一副眼镜,手上有一个硕大的金戒指,此外还带了满脸的笑容。他没有和我们行传统礼,而是给了我们一个热情的拥抱。这让我很尴尬,因为我的手长度不太够,要伸到后面去拍他的背有点为难我。但是我依然尽力去做了。因为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终于活生生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在经历了很多事之后。
见到阿里之前,我们只知道他是一个很牛逼的人,因为毕竟是大使介绍给我们的朋友。每个人的朋友都应该和自己的身份相符,我的社会地位比较低,所以和张源成了兄弟。然而,在真正和阿里展开攀谈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个人可能是这个国家最具实权的人之一了。他当过国防部长,当过外交部长,虽然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但是还远没到退休年龄,而且他这一退并非是出了什么经济问题,虽然我和张源都猜想他或多或少应该有点这方面的问题,看完后面的你就知道了。
如今他的下台,实际上是实施了以退为进的战略——政治斗争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阶段性的时刻,阿里估计已经被顶在杠头上火烧火燎了很久,他要暂时退出领跑位置,让别人来承受压力,同时,也可以通过这段时间的暂时退隐,让别人感觉到他存在的一样——这个国家最大的电视台SBC和最大的移动通信公司GOLIS都是他一个人的——GOLIS,这是在这个国家我所看到的最多的广告,在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庄,几乎只要有墙的地方就能看到GOLIS,比办证的还多。
哦,阿里的产业还包括最大的网络公司——虽然这个公司在我的眼里几乎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我们在索马里最大的网络公司老板的家里上网,打开他自己的官方网站花了三分钟,往国内传一张100KB的图片用了15分钟……
阿里热情洋溢地带着我们参观了他的家……的第一层。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生活,一种差不多相当于国内中产,可能还略微偏下一些的生活。这里有空调,有电视,有ACER的笔记本电脑,还能免费上网,这里的厕所是用马桶的,洗手盆也是陶瓷的,洗手盆边上还有香皂,只是马桶和洗手盆差不多就相当于是国产二线品牌的样子。不管怎么样,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索马里的另一面,在贫穷的阴影背后的那一面。
不过,可能有几样东西是国内的中产家庭看不到的,在阿里的办公室里摆放着大大的大班桌和大班椅,办公室另一个角落则是一套红木的沙发和茶几,上面摆了些杯具。真正把我们震撼到的是他的客厅。按照伊斯兰国家的习俗,他的客厅里铺设了一整张手工编制的地毯,请注意,是一整张,面积超过50平方米,我对这块不熟,不知道在国内能卖到多少钱,我就知道上次去做窗帘的时候别人想把一张大概四五个平方的羊毛地毯以超过四位数的价格忽悠给我。
我们被热情地邀请到了客厅里就坐,在地毯的四周,摆了一圈靠垫,客厅还做了简单的吊顶,确实很简单,因为连抹灰都没抹平。墙上还挂了一圈红色的大窗帘。
实话说,我不喜欢在这个房间里待着,因为进来必须脱鞋,当阿里招呼他的两个朋友进来以后,我感觉到了气味有些异常,我只有忍着。
阿里总是很忙的样子,他喜欢和我们聊天,但是总是寒暄不到几句就开始接电话,我和张源坐着无聊,于是也准备打电话,却死活打不出去。当我们准备放弃的时候,阿里把电话挂了,于是我们俩中间终于有一个人的电话通了——原来是则个样子滴!我们懂了,也就是在一定的范围内,移动网络的通话容量只有一部,有的地方可能会多些。虽然信号也显示着满格,但是麻烦请排队。我们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阿里的电话总也打不通了。
阿里先生是一个很意思的人,虽然是这个国家的高官,但是在我们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我只会认为他是一个富商——而且还是比较接近暴发户的那种。他向我们展示了很多东西,甚至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当然,也有好货色,一会儿再说。我们先来看看好玩的这些。
第一部分是照片,这里有大量他在各个地方开会的,基本上都是坐在某个位子上,前面摆了块牌子,表明身份,然后阿里目视镜头,咔嚓留影。也有他站在讲台上的,但是据我和张源推测,这并非他在发言,更像是到此一游。阿里最强烈推荐的一张照片是他和前后两任总统的合影,那是在一个类似于大教室的房子里,摆了很多排木桌,最中间坐着邦特兰现任总统法罗立,第二个就是阿里,第三个人不认识,第四个是前总统海思。
“法罗立不止一次邀请我加入他的新内阁了,但是我还没考虑好。”阿里说。那个神情,很像小孩告诉自己的朋友:“我们老师要让我当班长,但是有点不想当。”我无意诋毁,但是慢慢我们都看出来了,在这两个中国来的朋友面前,在这两个中国记者面前,在这两个阿威尔介绍过来的朋友面前,阿里很想展示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另外一部分则是视频,最主要的是他还在任国防部长的时候,检阅警察部队的。
无一例外的,这些照片和视频都是用手机拍摄的。我们有这样一种感觉,阿里身边一直有一个跟班,随时拿手机在帮他记录着生活。
在这些照片和视频当中,有三样东西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第一部分当然是关于海盗的,在阿里的手中,竟然有政府军抓获海盗时的影像资料,这让我们喜出望外。因为即便是最终无法采访到海盗,就算把这些资料拿出去,那在全世界也是独家的。照片和视频记录的是一次关于渔船的拯救,也许是那群海盗的人品有问题,那一次居然被他们从来都看不起的政府军攻上了他们已经占领的渔船,并且全部被抓获。渔船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弹痕,被抓到的海盗垂头丧气。
第二部分是关于记者的,在阿里的相片中,我们偶然发现了两个白人,衣衫不整,精神萎靡,头发凌乱。“这是在你们到之前不久刚刚被拯救出来的。”阿里对我说,“他们是两个西方记者,到达索马里的时候我们已经警告过,想要给他们派保镖,但是遭到了拒绝。当他们独立行动后不久就被绑架,在绑匪手中待了很长时间。我从中斡旋了很久才把他们解救出来。”我和张源突然就觉得,有时候胆子小一点,听话一点也未必是件坏事。我们相信,这两个记者一定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地了,才会有那样的底气独自进入索马里,但是杯具的结果证明了,经验主义有时候是会害人的。我突然就想起了电影《喀布尔快递》,两个来自印度的菜鸟记者——就跟我和张源一样一样的,跑到喀布尔去采访,后来……呕……后来的故事我忘记了,这电影看了太久了,反正后来有奇遇就是了。所以,新手打麻将手气一般都比较好。
第三部分则是关于中国。我们惊讶地发现,在2008年的10月,阿里居然到过中国。我想,这可能也是阿威尔选择了阿里来接待我们的原因之一。我依稀记得,在刚到博萨索的那个晚上,阿里在电话里说了句“你好”,略带江苏口音,现在我知道他的口音是怎么来的了,因为那次他到了南京。他在北京待了一个星期,又去南京待了一个星期,去参加一个国际性的会议。这两大古都无疑给阿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不停给我们夸耀南京国际展览中心多么庞大,多么漂亮,他们住的酒店是多么豪华。我们猜测,他住的应该是紫金大酒店,因为他回忆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名字。另外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应该是北京王府井的商场,这也是我们的猜测,因为他夹七杂八说了很久我们也没能领会到他话语中的真谛。他说:“有那么多高,有那么多层,有那么多商品,我在那里买了好多件衬衫!”呃……这样的商场在北京能找出1780多处。不过,有一个地方他倒是记得很清楚:“三里屯!”
末了,阿里跟我们说,他还想来中国,下一个目标就是上海,到了给我们打电话。在那个热带的冬天里,我和张源突然就汗流浃背了,接待一个国家部长级人物,这个……我们真没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