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激烈的“决战一阵，蕃军大败，其吐浑王怕急，突围便走，登涉高山，把险而住。其宰相三人，当时于阵面上生擒”，以及活捉三百余人，夺得驼马牛羊二千头匹。[23]从西同再前行，便到了退浑国境内。归义军初期与吐谷浑之间发生的战争，给予沙州西南地区的吐谷浑人很大的打击。之后，在楼兰地区兴起了一个叫作瑶微的政权，有学者认为就是南山，估计这一带的吐谷浑人成为璟微政权的重要组成部分。[M]S.367《沙州伊州地志》记云萨毗城，西北去石城镇四百八十里，康艳典所筑，其城近萨蝴样，山[路]险阻，恒有吐蕃及吐谷浑来往不绝。”这件地志文书是归义军节度掌书记张大庆于光启元年(885)底所抄写，说明直到此时，在楼兰地区的退浑国故地还有吐谷浑人活动。金山国时期，张承奉发动对楼兰的战争，一度收复了石城镇，但不久复失。
在丝路北道，P.2962《张议潮变文》记载到伊州地区有一定数量的吐谷浑人，“敦煌北一千里镇伊州城西有纳职县，其时回鹘及吐谷浑居住在彼，频来抄劫伊州，俘虏人物，侵夺畜牧，曾无暂安。”可见有部分吐谷浑人依附于西州回鹘，居住在伊州西部地区。S.367《沙州伊州地志》纳职县”条记载鄯伏陀因不堪东突厥的压迫，“率城人入碛奔鄯善，至并吐浑居住。”
由上所述，亡国以后部分吐谷浑人投奔唐朝，被安置在河西地区；吐蕃占领河陇西域后，又迁徙大量的吐谷浑人人居此地。因此，唐后期五代宋初吐谷浑后裔在河西及西域东部地区有众多的聚落。这种诸州均有聚落的分布特点，实际上就是郭元振策略实施的结果，但同时也促进了吐谷浑人的汉化与民族融合的进程。
三、吐谷浑人的职业特征
吐谷浑人在河西及西域东部地区既然广为分布，形成丝绸之路沿线诸州的多个聚落。正其如此，吐谷浑人与汉族之间的民族融合与汉化程度不断加深；但又由于归义军时期吐谷浑人仍按部落编制，与吐蕃余裔仍保持密切的联系，甚至共同进退，故又保留其少数民族的特点，表现在其职业特征上，亦较为明显。
首先，从事农林业。吐谷浑人原为游牧民族，以畜牧业为主。但中唐以后吐谷浑人进入河西走廊，与当地汉人相互交流，加深汉化，也开始从事农业耕作。P.4783《癸卯年九月廿三日施牛两头出唱如后》记载慕容刺史去世三周，祭祀斋日布施一头耕牛、一头乳牛，说明这位出任刺史的慕容氏吐谷浑人的私家财产中有耕牛，也暗示了他拥有田地并从事农业耕种。S.4472v《辛酉年十一月廿日张友子新妇身故聚赠历》记云慕容营田粟并”，P.2049v《后唐同光三年(925)正月沙州净土寺直岁保护手下诸色入破历算会牒》记云麦伍斗，退浑营田利润人。”且不论慕容营田与退浑营田是否为同一人，但都说明吐谷浑人不仅从事农业耕作，甚至还爬至归义军政权的上层，官任营田使，专门管理营田事宜。在林业方面，吐谷浑在河西定居后，出现专门的聚落——部落与村庄，他们在村庄上种植林业，出售木材。S.5048V《庚子年(940)麸破历》记云：“三月三日鉄两硕伍斗，还暮（慕）容使君柽价”，S.5937《庚子年(940)十二月廿二日都师愿通沿常住破历》记云：“又麸两石，雇张义成车千渠暮(慕)容使君庄上载木用。”
其次，从事畜牧业。吐谷浑原居于青海，以牧养名马而着称。进入河西以后，吐蕃、归义军相继雇其牧放牲畜。在吐蕃统治敦煌期间，P.3774《丑年(821)十二月沙州僧龙藏牒》记载齐周出自牧子，放经十年。后群牧成，始雇吐浑牧放。至丑年羊满三百，小牛驴共州头。”又S.6233《年代不明（9世纪前期）诸色斛斗破历》亦云出麦壹硕肆斗，还吐浑放羊价。”可见，吐谷浑人以善于畜牧而闻名，不仅象齐周这样的家庭雇其牧放，寺院畜牧业也多以吐谷浑人牧放。他们以之为生业，获取雇价。到归义军印期，由于龙家人大批东迁，进入河西，[25]逐渐取代吐谷浑人而成为归义军畜牧业的主要牧放者。如P.2482《常乐副使田员宗启》中有牧放官马群的龙家龙纳罗，P.2641《丁未年(947)六月都头知宴设使宋国忠等诸色破用历状并判凭》中有向归义军“纳马”的瓜州龙家人。从以上两件文书看，龙家畜牧区域主要在瓜州境内，而此时吐谷浑人则进而攫取了管理畜牧业的权力，P.2155V《归义军曹元忠时期驼马牛羊皮等领得历》记载：“宅官慕容佑子合领得陈顺德群牛皮叁张、犊子皮伍张，张保富群白羊皮壹拾柒张、投羊皮柒张，王盈信群白羊皮壹拾柒张、羧羊皮玖张"，又P.2703v(l)《壬申年(972)十二月故都头知内宅务安延达等状》亦记：“宅官慕容佑子合领王盈信群壹拾畚斤、张保富两群共毛玖斤半。”慕容佑子是北宅的宅官，负责对北宅所管的畜牧业者的牛皮、羊毛的收领，说明部分吐谷浑人已经进入归义军畜牧业管理机构，成为畜牧业上层人物。
再次，从事占卜，充当卜师。敦煌文献中所见到的卜师，或称.阿师，大多由吐谷浑人充任。在吐蕃统治时期多称阿师，S.3074v《吐蕃占领时期某寺白面破历》记云出白面壹硕伍斗，付张履玖，充窟设吐浑阿师。”归义军时则称作卜师，亦由吐谷浑人担任，P.4640v《己未至辛酉年(899-901)归义军军资库司布纸破用历》记载又支与退浑卜师纸伍张”、“五月二日，都押衙罗通达传处分，支与卜师悉兵略等二人各细布壹匹。”又P.2040v《后晋时期净土寺诸色入破历算会稿》记云褐捌尺，看卜师人事入。”
最后，从军作战，充当行人。归义军军队向称“蕃汉军队"，由汉族与少数民族共同组成，吐谷浑亦为其组成部分之一。P.3720《张淮深造窟记》云河西异族狡杂，羌、龙、哏末、退浑，数十万众，驰诚奉质，愿效军锋”，道出了归义军初期的军队的民族构成。尤其是张氏时期退浑王拨乞狸率众为归义军守甘州城，更为典型。P.3633《龙泉神剑歌》中有“慕容胆壮拔山刀，突出生擒事奇”的描绘，是吐谷浑人在军界势力的崛起。
四、吐谷浑人与归义军政权
在吐蕃统治时期，吐谷浑沦为其奴部，地位低下。归义军政权建立后，吐谷浑人凭藉军功起家，部分成为归义军政权中的名将高官，开始挤人上层，担任从节度使衙府到地方军镇州县的各级官职。
归义军政权为有效管理吐谷浑人和通颊人，专门设置十个部落。张氏归义军初期，“沙州刺史张义(议)潮、安景旻及部落使阎英达等差使上表，请以沙州降。”[26]荣新江先生认为，部落使阎英达代表吐谷浑和通颊的势力。[27]据前揭S.4276《管内三军百姓奏请表》云：“归义军节度左都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安怀恩并州县僧俗官吏兼二州六镇耆老及通颊退浑十部落三军蕃汉百姓一万人”，可知归义军在管内设置十个部落，主要管理吐谷浑和通颊民族。莫高窟第98窟北壁第五身供养人题i己云：节度押衙知通判五部落副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
兼御史士中丞上柱国杨神佑对于吐谷浑和通颊，归义军将之编为十个部落，大约各设五个部落，由部落使与通判五部落副使进行管理。通过敦煌文献的记载可以知道，通颊在曹氏归义军时期曾一度被设置为乡，[29]但吐谷浑是否也设乡，则仍存疑。[30]
毫无疑问，作为吐谷浑王室后裔的慕容氏，是归义军特别是曹氏归义军政权的重要支持者。在曹氏初期出任瓜州刺史兼墨离军使的慕容归盈，为曹议金之姐夫，掌政瓜沙二十余年，势力显赫；而其后代也世世为官，且与节度曹氏世代婚姻。
慕容归盈最早见于P.3418V《唐沙州敦煌县诸乡欠枝夫人户名目》：“慕容归盈欠廿束”，与之出现在同一文书中的还有长史李弘谏、李弘定、杜江进、索丞肃、阴仁贵、曹子盈等人。他们的欠枝数量要比一般人多出许多倍，说明了他们家族富裕，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但在本件文书中，这些人大多未任官职，但后来在张承奉亲政及曹氏归义军时期均出任高官，[31]因此可以判断文书的时代为张承奉初期或李氏执政时期。慕容归盈起家于金山国时期，P.3633《龙泉神剑歌》记载金山国与甘州回鹘争战，“慕容胆壮拔山刀，突出生擒事奇"，此人当即慕容归盈。金山国灭亡后，归盈又支持其内弟曹议金夺取归义军最高统治权。作为曹议金窟的莫髙窟第98窟南壁东起第四身供养人画像题曰：“故姊第十一小娘子一心供养，出适慕容氏。”13：1据学界考证研究，基本认定曹议金的这位姐姐是嫁给了慕容归盈。[33]归盈在曹氏初期出任瓜州刺史，地位重要。《册府元龟》中多处记载到慕容归盈向五代后唐王朝进贡马匹之事，卷169《帝王部纳贡献》记云：
[同光四年]二月，沙州曹义（议）金进和市马百匹、羚羊角、澜砂、牦牛尾，又进皇后白玉符、金青符、白玉狮子指环、金刚杵。瓜州刺史慕容归盈贡马。
卷％5《外臣部封册三》记云：
末帝清泰元年七月癸丑，简较（检校）刑部尚书瓜州刺史慕容归盈转简较（检校）尚书左仆射。时瓜、沙附回鹘来朝贡。令使归，故有斯命。
卷972《外臣部朝贡五》记云：
[闵帝应颀元年正月]是月，沙州、瓜州遣牙将各以方物朝贡；[废帝清泰二年七月]沙州刺史曹义（议)金、凉州留后李文谦各献马三匹，瓜州刺史慕容归盈献马五十匹。
卷976《外臣部褒异三》记云：
[应顺元年]闰正月，瓜州入贡牙将唐进、沙州入贡梁行通、回鹘朝贡安摩诃等辞，各赐锦袍银带等物有差。130在传世史籍中，将瓜州刺史慕容归盈与沙州刺史曹议金并列相提，说明主政瓜州长达二十余年的慕容归盈具有极大的势力，把持瓜州政局，在归义军政权中也具有极高的资历与威望。甚至在其去世三十多年后，瓜州百姓仍为之设立神位，足见吐谷浑王族后裔慕容氏家族在瓜州乃至归义军政权中有着绝对不可忽视的地位。
关于慕容家族与曹氏的联姻，不仅归盈娶曹议金之姐为妻，而且议金还嫁女给慕容氏，莫高窟第98窟另一身女性供养人画像题云女第十六小娘子一心供养出适慕容氏”。尽管没有指明该慕容氏为谁，但据同窟“节度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慕容员顺一心供养”之题名推知，[36]可能是归盈之子员顺娶了曹议金之女。
莫高窟第256窟为慕容家窟，在东壁门南北两侧绘有慕容归盈及其后代、眷属的供养人画像，今按世次录出慕容氏几代人物题名于下：
皇祖墨厘军诸军事……银青光禄大夫检校……中书令……(慕)(容）中（归）盈；皇(太）谯郡夫人……一心供养；窟主玉门请军事守玉门使君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慕容言长……；窟主娘子阎氏一心供养；男节度都头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御史大夫慕容责隆……[37]
由上可见，窟中绘有慕容归盈及其孙言长、玄孙贵隆等几代人，中缺归盈子辈。在慕容氏家族中，人才辈出，累仕高官。归盈之孙慕容言长官任玉门诸军事守玉门使君，应当就是榆林窟第25窟中的“……等玉门军使检校刑部尚……”，该窟除了节度使曹元忠及其侄曹延恭的画像之外，还绘有曹元忠妻翟氏与“长女小娘子延鼐出适慕容氏”的画像及题记，W可知玉门军使慕容言长娶曹元忠长女延鼐为妻，与曹氏再结姻亲。还需指出的是，P.2985v《亲使员寮翻替历》之第五翻中有“县令慕容长永”，莫高窟第202窟供养人画像有“故管内都押衙行常乐县令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慕容长政”，1391从长永、长政的名字看，皆带“长”字，可能与慕容言长为同辈兄弟；若如此，则这两位担任县令的长永、长政都是归盈之孙。S.4120《壬戌年至甲子年（962~964)布褐等破历》记云布三仗(丈）五尺，暮（慕）容悬（县）令亡吊孝诸娘子用。”P.4906《某寺诸色破用历》亦载：“白面壹斗，造胡并送暮(慕)容悬(县)令葬就墓头和尚食用。”这位在曹氏中期去世的慕容县令或即慕容长永。S.4700《甲午年（994)五月十五日阴家婢子小娘子荣亲客目》等有慕容都衙，当即慕容长政。除了“长”字辈的之外，慕容归盈的孙辈还有紫亭镇遏使慕容保实，榆林窟第12窟为慕容家窟，窟中绘有被称为皇祖的墨厘军诸军事知瓜州刺史检校司空慕容归盈及其妻曹氏，还有“……[紫]亭镇遏使银青大夫检校散骑常侍保实……”，[40]P.2032v《后晋时代净土寺诸色入破历算会稿》又云：“豆六斗，慕容镇使木价用”，或即保实。
据前揭莫高窟第256窟题记可知，慕容归盈的玄孙辈有节度都头慕容贵隆，为言长之子。在第202窟中有“……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之题记，1⑴前后残缺，将之与贵隆的职衔相比，检校官、宪官相同，可能是同一人。
除慕容归盈、员顺、言长三代皆与曹氏联姻之外，慕容氏家族也嫁女给曹家，如节度使曹延恭娶慕容氏女为妻，莫高窟第454窟之窟主一为节度使曹延恭，一为其妻“窟主敕授清河郡夫人慕容氏一心供养”，1421进一步加强了曹、慕容两家的关系。
此外，慕容氏家族中还涌现出一些人物，在归义军政权中担任各级官职。P.2155v《归义军曹元忠时期驼马牛羊匹等领得历》、P.2703v(1)《壬申年(972)十二月故都头知内宅务安延达状》中有宅官慕容佑子，S.4472v《辛酉年十一月廿日张友子新妇身故聚赠历》有慕容营田，R2049v《后唐同光三年(925)正月沙州净土寺直岁保护手下诸色入破历算会牒》有退浑营田、慕容虞候，榆林窟第33窟南壁第十三身供养人题记云：“节度押衙谦（兼）都知慕容……”。[43]除了以上这些任职于归义军政权的官吏之外，敦煌文献中还有一些其他人物，如P.3418v《唐沙州敦煌县诸乡欠枝夫人户名目》中有与慕容归盈一同列名的慕容挥章《慕容洁，P.3281V《押衙马通达状稿》记载有出使入京的慕容神护。
由上所述可知，慕容氏在归义军尤其是曹氏时期家族兴盛，累仕高官，且与曹氏世代联姻，是吐谷浑人在政治上重新崛起并牢固掌握权力的重要标志。
浑姓人物的崛起也在张承奉统治时期。浑子集在张氏归义军末期任押衙，浑子盈与慕容归盈一样，为金山国力战立功，曹氏当政时得迁节度押衙兼右二将头，成为曹氏归义军政权的有力支柱，但是由于浑氏是否一定出自吐谷浑人，还有待进一步考证，故此特作说明，以俟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