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四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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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晚唐凉州控制权转移研究(2)

文书名为《从地涌出铭词》,实际上是时人为达到自己某种意愿而采取的一种特殊的方式。文书作于乾符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是法琳法师上给唐中央政府或地方政府的铭词。孙楷第先生上引文中,已经指出萧关与“开旧路”之间的关系,所以此件文书中所提到的“彼道重开”也应该指归义军收复凉州而言,而文书作于乾符六年,距咸通二年已18年之久,不太可能指此次收复,否则就失去了表达自己意愿的现实意义,所以应就是指此前不久张淮深收复凉州而言。

其三,《索勋纪德碑》也可以为我们提供凉州再次收复的线索。《索勋纪德碑》原碑碑额为《大唐河西道归义军节度使索公纪德之碑》,作者是归义军的节度判官张景球。[471据碑文记载:“韬钤而五凉廓靖,布鹤列而生擒六戎。口姑臧寇扰,。上褒阙功,特授昭武校尉持节瓜州诸(墨厘军押蕃落口口史可知“姑臧寇扰”是在“五凉廓靖”,即咸通二年之后。这就说明在归义军收复整个河西之后,同来自凉州的势力之间曾再次发生过战争。而据P.4638《索中丞守使持节瓜州刺史交割印文状》的内容可知,归义军节度使曾上奏唐政府,请求授予索中丞瓜州刺史。索中丞即索勋。根据《索勋纪德碑》,可知索勋之所以被任命为瓜州刺史,很大程度上与其在针对凉州的战争中建立的战功有关。而索勋担任瓜州刺史在乾符六年,[49]其所参与的凉州之战也不应是远在18年前的咸通二年,而是应在其担任刺史前不久。索勋担任瓜州刺史的时间与法琳法师所上《从地涌出铭词》的时间相当,这似乎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表明索勋击败凉州之敌与法琳所庆祝的“彼道重开”应是同一事件,都与凉州的重新收复有关。

其四,虽然在咸通十一年之前,归义军势力退出凉州,但我们却在敦煌的名人邀真赞中,发现张淮深统治中后期(乾符、中和年间),有很多归义军的官员任职凉州的记载。唐政府控制凉州之后,对归义军采取排斥态度,所以这些官员的任职不会在唐政府控制凉州时期,当然更不可能在嗯末统治时期,这就证明归义军在嗯末占领凉州之后,曾再次收复过凉州。P.4660《康通信邈真赞》称康通信“助开河陇,效职辕门。横戈阵面,骁勇虎贲。番禾镇将,删丹治人”,[50]担任了甘州删丹镇遏使充凉州西界游奕防采营田都知兵马使。邀真赞称其“姑臧守职,不行遭窀”,而该赞撰于中和元年(881)仲冬,康通信则死于之前不久。[51]他在中和元年死前还在凉州担任职务,证明此时凉州在归义军的掌握之中。上举S.4622v《百姓髙盈信请取兄沙州任事状》中也有相关的内容:

(上略)经今数年,兄并不来见盈信,一弟被诸(?)居兄弟欺屈劫夺,存活不得。今兄在加(嘉)邻(麟)镇将弟高进达边。今目办微弱,高国便取兄,得到沙州伏事大夫阿郎,死亦甘心。不敢不申,伏请处分。

“嘉麟”,即位于凉州城西北七十里的凉州嘉麟县。[52]我们在上文中,已经指出此文书中提到的寅年应是咸通十一年庚寅,而此文书又作于寅年之后数年,所以文书应作于咸通末年或乾符初年。此时,高盈信弟进达在嘉麟担任镇将,这也证明归义军在丢失凉州之后,又曾经重新收复。

其五,与《髙盈信状》同卷的《先情愿镇守瓜州人户冯纳仑略、王康七等十人状》也为我们提供了相关的线索。状文载:

先情愿镇守瓜州人户冯纳仑略、王康七等十人状。右康七等,先闻制署,为同赤心,情愿镇守纳力,兼移家讷,沙州一物不残。去栽输却城池,着见乡人,不恨使死,空身走到沙州。承大夫恩泰,衣食复得。免身命闻大军东行,心则万里不退。脚垂弓箭,全无求觅乞处。伏乞大夫祥(详)察,官矜裁下处分广]

冯纳仑略、王康七等十人本是自愿镇守瓜州的人户,某年从瓜州回到沙州,回到沙州的第二年,归义军同东部的某种势力产生了矛盾,大军东行准备作战,而冯纳仑略等人缺少作战的弓箭,所以上状当时归义军的统治者,请求给予解决。此状与S.4622V《百姓髙盈信请取兄沙州任事状》同抄一纸;两状所上的对象相同,都是大夫;而且两状抄写的笔迹相同,所以两状所作的年代当接近。通过S.4622v《百姓高盈信请取兄沙州任事状》的写作时间,可知持此状应作于咸通末、乾符初。而此时,东部的甘州、肃州还在归义军手中,大军东行,所对付的只能是凉州地区的嗯末人。这就证明,张淮深统治时期,归义军确实爆发过针对凉州的战争,而且应该就是通过这场战争收复了凉州。

最后,S.4654v《《三危极目盘()丹霄》诗二首并序及延锷和诗》也可为凉州再次收复提供佐证。诗曰:

南阳一派应天恩,石壁题名感圣君。

功臣古迹居溪内,敦煌伊北已先闻。

东流一带凝秋水,略尽横山地色分。从此穿沙无虏骑,五季(年)勤苦扫风尘。从此诗的题名、口气、意境及其自称南阳看,此诗的作者很可能就是张淮深之子张延锷。因为只有收复凉州之后,才能做到“从此穿沙无虏骑”,东去人京而无阻挡,所以此诗当是张淮深重收凉州之后,其子延锷庆祝和宣扬其父功绩之作。

根据上举敦煌文献,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归义军在张淮深统治时期曾再次收复过凉州。上文中,我们考证出S.6342《张议潮处置凉州进表》的写作时间是咸通十一年或十二年的九月,此时张议潮在长安向唐政府上表请求收复凉州,证明此时唐政府已经丢失凉州,而归义军尚未收复凉州。所以,张淮深再次收复凉州时间的上限是咸通十一年九月。另据索勋任职瓜州及S.6228《乾符六年十二月廿九日萧关镇进上从地涌出铭词》的写作时间,可知张淮深收复凉州的下限为乾符六年。综上所述,归义军在咸通十一年九月至乾符六年之间,经过针对喔末的战争,再次收复凉州。

四、凉州政权的建立及凉州与归义军的关系

归义军在张淮深统治时期,再收凉州。之后,张淮深向凉州地区派遣的官吏主要是武职军将,证明归义军进一步加强了对凉州地区的军事控制。但是,由于归义军本身存在严重的危机,所以其对凉州的控制并不稳固。首先,议潮系与淮深系的争斗削弱了归义军的自身力量及对外影响力;其次,归义军西邻的西州回鹘及东邻的甘州回鹘逐渐崛起,威胁着归义军的统治;最后,由于唐中央同归义军之间矛盾的存在,致使其在对张淮深授节的问题上,一直采取排斥、拖延的态度。这些因素导致归义军的实力受到了严重的削弱,影响了归义军对凉州的控制。

中和年间,归义军所辖的河西走廊东部地区逐渐失控。据P.4660《康通信邀真赞》,康通信在中和元年死前,还在凉州担任职务,证明此时凉州在归义军的掌握之中,但从其“不行遭窀”而“他乡殒殁"看,归义军此时在凉州地区的统治已经开始动荡,1002而随后凉州的局势更是不可控制。S.2589《中和四年(884)肃州防戍都营田等状》载:

游奕使白永吉、押衙阴清儿等,十月十八日平善已达嘉麟。缘凉州闹乱,郑尚书共诤位之次,不敢东行。宋润盈一行凉州未发。[56]

归义军进京的使者,于中和四年十月到达凉州的属县嘉麟,因凉州发生动乱而不能继续东行,证明此时归义军已很难控制凉州。S.389号文书是写于上举文书之后不久的另一件《肃州防戍都状》,在此件文书中提到吐蕃、吐谷浑残部撤出甘州城后,为了对付回鹘人的进攻,龙家企图向凉州嚼末借兵的情况:

其龙王衷私发遣僧一人,于凉州嗫末首令(领)边充使。将文书称:“我龙家共回鹘和定,已后恐被回鹘侵凌。甘州事,须发遣噬末三百家已来,同住甘州,似将牢古(固)。如若不来,我甘州便共回鹘为一家讨你咀末,莫道不报。[57]

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这是“凉州嗯末”一词首次出现,而甘州的龙家一次就企图向其借得三百家嗯末,可见此时嗯末人在凉州的势力之大。P.3569v《光启三年(887)四月官酒户龙粉堆牒并判词》中提到伏缘使客西庭、微,及凉州、肃州蕃使繁多,日供酒两瓮半已上”,[58]蕃使中就包括凉州使。归义军政权将凉州使团与西州、微、肃州等少数民族政权使团同等看待,表明此时凉州嗯末政权已经建立。

综上所述,归义军在再次收复凉州之后,虽然加强了对凉州地区的军事控制,但是由于多方面因素,归义军对凉州的控制力逐渐减弱;中和初年,凉州地区已经开始出现不稳定的迹象,至迟在光启三年四月以前,嗯末人已经建立了凉州唱末政权。

归义军势力虽然于中和末年再次退出凉州,但是归义军和凉州之间仍保持密切的关系。张氏归义军统治后期,归义军的各种帐簿中有很多有关凉州使者的记载。在上举文书的阴季丰算会帐中,我们可以看到凉州使者用酒的情况:

凉州使曹万成等三人,每一曰供酒玖胜,从三月廿二日至四月廿三日,中间计卷拾米日,供酒肆瓮半壹斗捌胜。又凉州温末及肃州使,从四月一日到,下檐酒壹瓮,料酒从四月二日至四月十五日发,中间壹拾肆曰,上下壹拾壹人,每一曰供酒贰斗肆胜,计供酒伍瓮半陆胜。t59]

文书中将凉州使曹万成使团与凉州嗯末使分列,说明他们不是同一个势力集团,可证凉州此时除了嗯末外,还存在别的势力。此时,唐政府于咸通年间派遣的郓州兵仍驻扎在凉州,虽然他们不能完全控制凉州的局势,但仍不失为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而文书所提到的曹万成,很可能就是他们利益的代表。

吗末在凉州的统治一直持续到唐末。《资治通鉴》卷265天佑三年(906)春正月壬戌载灵武节度使韩逊奏吐蕃七千余骑营于宗高谷,将击唱末及取凉州。对于此次吐蕃征讨嗯末的结果,《通鉴》未载。《册府元龟》卷976《外臣褒异三》载乾化元年(911)十一月丙午,吐蕃温末首领杜论没悉伽、杜论心并左领军卫将军同正,温末苏论乞禄论右领军卫将军同正。”[61]文中所言温末应指凉州喝末,[42]可证天佑三年吐蕃并没有从嗯末手中夺得凉州。[a]此后,凉州与归义军的联系依然存在。据作于后唐同光三年(925)的S.5139v《乙酉年六月凉州节院使押衙刘少晏状》,[64]身为凉州节度使下的节院使刘少晏,上状给当时的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叙述了凉州派往归义军的使者被甘州回鹘阻隔的情况,另外还请求曹议金能给予凉州粮食及军事上的援助。凉州此时已不再归属于归义军,但仍然承认归义军为自己的统府,虽然不能排除凉州地方为了获取归义军的支持而作的攀附之言,但可证凉州与沙州的联系并没有因为归义军对凉州的控制权的丧失而断绝。

小结

由于凉州具有极其特殊的战略地位,所以成为各种势力争夺的对象。咸通二年,张议潮击败吐蕃,收复凉州,除了加强军事控制外,还恢复了凉州地区的行政管理。而唐政府为了取得凉州并限制归义军势力的扩张,于咸通三年至四年间,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以加强对凉州地区的控制。咸通八年至十一年之间,唐政府驱逐了归义军的势力,控制了凉州。但是在咸通十一年至十二年九月之间,腽末从唐政府手中夺取凉州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