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四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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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晚唐五代伊州相关史事考(2)

而P.5007文书中第四首诗虽然残缺,但我们据前几首诗内容可知应是咏伊州事的作品。从上述几首诗的内容上分析,应作于归义军成立初期。归义军文人在诗集中极力歌颂唐朝统治者的圣明和敦煌等地收复后的大好形势。如果咏伊州诗描写的是西州回鹘从归义军手中夺得伊州的情况,那相对于其它作品就显得格格不入,风格上明显不能一致。我们也很难理解,为何文人要把歌功颂德之作和描写归义军重大失败的作品掺杂在一起。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P.5007最后一首诗的序言反映的并非西州回鹘从归义军手中夺得伊州的史实,乾符三年四月之前控制伊州的只能是诗中所指的“为言回鹘倚凶”之回鹘。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归义军丢失伊州的时间就不应是乾符三年四月,而应在此之前。

三、归义军丢失伊州时间考

在讨论伊州丢失的时间之前,我们有必要对乾符三年四月之前占领伊州之回鹘的族属作一探讨。我们在上文中已经指出,在仆固俊攻破伊州前,占据伊州的只能是P.5007诗序言中“为言回鸦倚凶”之回鹘。而这些回鹘在夺得伊州前曾侵扰肃州,并以谈判投诚的名义,夺得瓜州。被归义军驱逐出瓜州后,继而越过沙州,占领伊州,并再一次侵扰归义军,此即《张淮深变文》所言之:“初言纳款投旌戟,续变(下缺)。早向瓜州欺牧守,今朝此处(下缺)。”由此可知乾符三年四月之前占领伊州之回鹘与张淮深变文中所击败之回鹘族属相同。

对于《张淮深变文》中所提及回鹘之族属,学术界目前存在安西回鹘、西州回鹘、甘州回鹘和河西回鹘等几种说法。通过对变文的内容的分析,我们可知两战中的回鹘,实际上族属是一致的,不过是分两次来犯而已,所以可对其做统一考察。

邓文宽先生认为《张淮深变文》中所提到的“得复燕山献御容”之“燕山”,乃是甘州山丹县之焉支山;“回鹘王子,领兵西来”即领兵从东往西而来,最终认定变文所记载是张淮深讨伐甘州回鹘的战争。[24]荣新江先生则根据《张淮深变文》中唐朝皇帝谓群臣曰朕念!旧懿,曩日曾效赤诚,今以子孙流落河西”的记载,认为这些被张淮深所俘获的回鹘是进人河西之回鹘,并进一步认为这些回鹘为进入河西走廊而活动于酒泉、张掖一带的回鹘散众。[25]排除在对回鹘族属、回鹘战争时间上的不同看法外,对于回鹘的来源地的问题上,邓、荣二文的观点基本上接近。变文所言之回鹘与中和四年之后的甘州回鹘存在一定的渊源关系,但两者似乎还不能完全等同,所以称其为河西回鹘可能更为恰当。另外,除了可以借鉴邓、荣二先生的观点外,还有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些回鹘来自甘州一带的推测。

首先,《张淮深变文》的内容可与《资治通鉴》中所记史事相对应。据《张淮深变文》的记载,张淮深在第一次击败回鹘后,“尚书见贼已归降,蹙假威容驻道旁。念汝失乡沦落众,那堪更遣负寒霜。”对“念汝失乡沦落众”一句,学术界多认为是指漠北回鹘汗国破灭后,部众西迁而言。但是不应忽视的是,漠北回鹘汗国破灭后,大量的回鹘在庞特勤的率领下西迁是在840年,而这次跟回鹘的战争发生在乾符年间,距汗国破灭巳经30余年,那次失乡不能成为“那堪更遣负寒霜”的前提条件,所以变文中所说的“失乡沦落”并不应指回鹘汗国破灭,而是指这些回鹘在之前不久再次破灭而言。《资治通鉴》卷252载:“初,回鹘屡求册命,诏遣郗宗莒诣其国。会回鹘被吐谷浑、末所破,逃遁不知所之。诏宗莒以玉册、国信授灵盐节度使唐弘夫掌之,还京师。”《通鉴》将此事系于乾符元年冬。学术界据此时吐谷浑、嗯末所分布的范围及唐使团出使的路线,认为吐谷浑、嗯末所破之回鹘为河西回鹘。河西回鹘被击破后的去向不明,司马光只能用“逃遁不知所之”笼统言之,所以次年自罗川遣使者人贡之回鹘并非河西回鹘。而根据《通鉴》的记载,唐政府对这些回鹘已经给予承认,所以才会派出使团前去册封,而最后册封只是因故未能真正完成。这就表明乾符元年之前,在河西地区确实存在过一个回鹘政权。根据当时河西地区归义军与凉州嚼末的势力分布看,这个政权的势力范围主要在甘州一带,只是它存在时间较短,很快就被击破,所以长期以来被学界所忽视。如果将变文与《资治通鉴》的记载作一对比,就可以发现变文所称“念汝失乡沦落众”可与乾符元年河西回鹘破灭相对应。

其次,从这支回鹘的活动范围和行进的路线上,我们也可以确定这些回鹘应就是河西回鹘。变文所载的第一次回鹘之战后,唐政府派使团到沙州册封张淮深,当使团返回后,回鹘再次来侵,“天使既发,分袂东西。尚书感皇帝之深恩,喜朝廷之天遇。应是生降回鹘,尽放皈(归)回。岂料蜂趸有毒,豺性难驯,天使才过酒泉,回鹘王子领兵西来,犯我疆场”,证明变文所记两战中的回鹘为同一个势力集团,而由回鹘王子所率领的回鹘部众居住地应在肃州以西、瓜州以东的地区。

结合前文,我们可以描绘出这支回鹘在河西地区的活动情况:首先打劫肃州,此后,多数部众在回鹘王子的带领下,分布在肃州至瓜州之间;而一股回鹘在梅录的率领下,以投诚归义军为名,攻占瓜州;被张淮深驱逐出瓜州后,又绕过沙州,夺取了伊州;乾符三年,仆固俊从这股回鹘手中收复伊州。从这支回鹘的活动范围和行进路线上看,他们应该就是乾符年间被吐谷浑和嗯末等族击破的河西回鹘。

要而言之,我们认为《张淮深变文》中所提到的回鹘,应就是河西回鹘。但是同时我们认为这些回鹘不应是回偶散众。上文中我们已经谈到,据《资治通鉴》的记载,他们在乾符元年之前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权,所以才会屡次请求唐政府的承认。另外,据《张淮深变文》的记载,在与回鹘的第一战中,回鹘的统帅被称为首领;第二战中的回鹘统帅是回鹘王子;而率领回鹘袭击肃州并夺得伊州的是回鹘梅录,从他们的称号来看,他们应从属于一个回鹘政权,而并非没有组织纪律的散众。

河西回鹘破散后开始向西渗透,首先进攻肃州,尔后夺得瓜州和伊州,所以归义军丢失伊州的上限为乾符元年冬,而下限则为乾符三年四月。另外,敦煌文献P.2570《毛诗卷第九残卷》,卷背后有字一行咸通拾陆年正月十五日,官吏待西同打却回鹘至”,[26]为我们进一步确定河西回鹘占领伊州的时间提供了线索。咸通十六年,即乾符二年。这并不是《张淮深变文》所记的张淮深第二次败回鹘的时间,因为第二次战争是从某年九月开始,根据变文的记载,战争的时间很短,不可能持续4个多月,所以应指变文中所载的第一次回鹘之战。而张淮深在第一次击败回鹘后,回鹘首领叙述来犯的理由A乙所来为寇,非(后缺),实虑尚书征兵来伐(后缺)。”虽不能排除其有狡辩的嫌疑,但变文毕竟是归义军文人所作,不可能替敌人辩护,所以回鸦侵犯归义军的目的是应就是为了防止归义军对他们进行讨伐。根据当时的形势,张淮深所要讨伐的回鹘只有西州回鹘和河西回鹘两种可能性。但是我们根据P.5007《诗四首》中称仆固俊为“仆固天王”,可知当时归义军和西州回鹘的关系尚好,所以张淮深要讨伐的只能是进人归义军境内的河西回鹘。而此时处在肃、瓜间的回鹘是河西回鹘的主力,他们在回鹘第一次战败后,由回鹘王子率领,主动从沙州以东深入到沙州西部的西同地区,同归义军决战。虽然最终战败,但他们的实力不容忽视,非第一战的回鹘所能比,害怕张淮深讨伐的并非这股回鹘。所以变文所载第一战的回鹘只能是此时占领归义军领土的某支河西回鹘,根据此前后河西回鹘在归义军境内活动的的情况来看,这些回鹘应来自伊州,所以河西回鹘占领伊州应在乾符二年正月之前。也正是因为伊州回鹘的战略意图没有达到,而回鹘王子的增援又被张淮深击败,导致伊州回鹘的势力日蹙,所以在第二次西同之战(乾符二年九月)后不到半年时间(乾符三年四月),仆固俊就趁机收复了伊州。综上所述,归义军丢失伊州的时间在乾符元年至乾符二年正月间。

虽然乾符三年仆固俊从河西回鹘手中夺得伊州,但是此后我们并没有看到归义军有收复伊州的意图。对于这种情况,学术界多认为是中和年间甘州回鹘兴起的缘故。但是据S.5731《乾符六年百姓卢延庆牒》的记载:

乾符六年己亥岁(后缺)百姓卢延庆(后缺》右延庆令差回鹘(后缺)[27]

可知,在乾符六年,归义军和西州回鹘就保持了正常的交往,[M]而此时河西回鹘已被击破,并不能威胁到归义军的统治,所以因为甘州回鹘而放弃伊州的推论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P.3569v《唐光启三年四月为官酒户马三娘、龙粉堆支酒本和算会牒》中也有关于西州使者的记载:

伏缘使客西庭、微,及凉州、肃州蕃使繁多,日供酒两瓮半已上。西州回辑使上下卷拾伍人从三月廿二日至四月廿三日,中间计卷拾贰曰,计供酒肆拾伍瓮伍斗贰胜。微使上下陆人,中间计卷拾贰日,供酒捌瓮叁斗贰胜。凉州使曹方成等三人,中间计叁拾贰曰,供酒肆瓮半壹斗捌胜。又凉州温末及肃州使……中间壹拾肆日,上下壹拾壸人,每一日供酒贰斗肆胜,计供酒伍瓮半陆胜。(四月)廿二日,西衙设回鹘使用酒叁瓮。

如果我们将西州回鹘使与其它少数民族使团作一比较,我们就会发现西州回鹘在人数上远远多于其他使团,而且在沙州停留的时间也要长于一般使团。归义军官府对这些西州回鹘使者不仅每天热情招待,而且为了欢送回鹘使,张淮深还在归义军节度使的衙府西衙设宴款待西州回鹘使,[30]表明此时双方的关系是友好的。

四、从敦煌文献及史书看伊州的独立性

张淮深统治时期,归义军同西州回鹘关系密切,双方并没有因为伊州而发生军事冲突。之后,张淮鼎、索勋相继担任归义军节度使。由于二人任职时间都比较短,相关资料缺乏,归义军与西州回鹘的具体交往状况无从得知。在张承奉担任归义军节度使期间,归义军与西州回鹘的关系还比较正常。但在张承奉建立金山国之后,为了恢复归义军鼎盛时期的疆域,曾对楼兰地区的少数民族进行征讨,[31]后又挥师北上征讨伊州。战争的具体结果不详,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金山国并没有在伊州建立有效的统治,伊州仍然在西州回鹘的控制之下,但是伊州相对于西州回鹘来说仍有它本身的特殊性。安部健夫据《元史》、《西夏书事》等记载,认为元代以前伊州可能存在回鹘的小朝廷,或是封国,已经注意到伊州对于西州回热来说具有相当的独立性。[32]但是可能是出于篇幅限制,其并未对伊州的归属,即独立性作过多的讨论。我们在查阅敦煌文献的过程中,发现很多与伊州有关的记载,可以证明伊州具有相对独立的特殊地位。下面一一列举,以为佐证。

首先,伊州同西州回鹘及其它少数民族政权一样,频繁地向归义军派遣使团。不仅如此,而且我们在敦煌文献还发现很多伊州使团和西州使团同时出使归义军的记载。据北图殷41号《癸未年(923年)三月廿八日王悉多敦贷绢契》载:

癸未年三月廿八日立契0王多敦欠(少)(绢)(帛),遂于押街沈弘礼面上,贷生绢壹疋,长四十尺,幅阔壹尺八寸二分。伊州使到来之日,限十五日,便须田(填)还。悉多敦身故,东西不在,一仰口承人丈白面上,顾为本绢。[33]可知在至迟在923年,伊州就已经开始向归义军派遣使团。S.1366《年代不明归义军衙内面油破历》中有多处关于归义军政府招待少数民族使团的记载,其中既有西州使也有伊州使。此件文书大约作于914年至924年11月之间,[34]这就证明在924年11月之前,就有西州和伊州使同时出使沙州,受到了归义军政府的热情招待。敦研001敦研369P.2629《归义军衙内酒破历》,据施萍婷先生考证,作于964年。[]文书中除了记载西州使之外,也有关于伊州使者的记载,证明此时伊州也是单独向归义军派遗使团的。

其次,在西州和伊州同时派遣使团的同时,归义军也分别向西州和伊州派遣使团,证明归义军承认伊州的独立地位。归义军向西州和伊州派遣使团的情况,敦煌文书中多有记载。记载有归义军出使西州的文书主要有:北图殷41号《癸未年(923)四月十五日张修造雇驼契》、P.4638(13)《丙寅年(938)正月归义军马军武达儿状》、S.4504v(6)《乙未年(935)三月七日龙弘子贷绢契》、P.3453《辛丑年(941)十月廿五日贾彦昌贷绢契》、P.3501v(l)《戊午年(958)六月十六日康员进贷绢契》、P.2737《癸巳年(993)九月归义军驼马官善昌牒》等,由于数量较多,不再一一列举。

对于归义军遣使伊州的情况,敦煌文书中也有很多记载。P.2504P2《辛亥年(951)押衙康幸全贷生绢契》载辛亥年四月十八日,押衙康幸全往于伊州充使,欠少货物,遂于耆寿郭顺子面上,[贷]白丝生绢壹疋,长参丈玖尺,幅阔壹尺玖寸。”[36%P.3501v《戊午年(958)四月廿五日伊州使头康员奴牒》载戊午年四月廿五日,伊州使头康员奴城西平都渠下尾地壹段。”[37]可知,958年四月归义军曾派使团前往伊州。北图新w《天请问经》题记辛未年六月一日,塑匠马报达在伊州作客写记之尔”,1049辛未年,荣新江先生考订为971年,表明此时归义军不仅与伊州地区保持了官方交往,两地民间也有往来。P.3579《宋雍熙五年(988)十一月神沙乡百姓吴保住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