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端庄的女人林仲杰见了不少,但是像方琪这样即使被人当场戳穿了谎言,还能保持冷静,不急不躁的,倒也少见。这大概就是所谓“淑女之家”的风范了。
沈碧云提供的两个月前的储藏室物品清单和几天前方琪提供的最新储藏室物品清单都摆在他面前,两者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别,少了一个竹编小箱子,多了一个绿色旅行箱。
“方小姐,你怎么解释?”林仲杰问道。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你是拿着沈碧云的清单去核对储藏室物品的,她的清单原稿中有个竹编小箱子,但是你给我们的清单里没有这个小箱子,它也没被归为被窃物品的行列。”林仲杰故意停顿了一下,以便让对方听清楚他接下去要说的话,“方小姐,你更改了清单原稿。”
方琪低头不语。
“那个竹编小箱子在哪里?”
她没回答,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林仲杰一点都不怀疑那个箱子是方琪拿走的,她为此伪造了清单。他相信在这个家里,没有谁会为别人冒这种风险,所以如果她想掩饰什么,那只能是为她自己。
“请问,你最后一次去储藏室是什么时候?”林仲杰换了一种问法。
“是在5月24日,妈妈叫我去核对里面的东西。”
林仲杰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他们都这样,以为你换了个话题,就放过她了,但他们太低估警方了。
“5月24日之前最后一次去储藏室是什么时候?”
“是去年妈妈结婚的前几天,她想要拿里面的旗袍,叫我跟她一起去。”方琪沉着地说。
“可以描述一下,当时你在储藏室看见过什么吗?”
方琪盯了他一眼。她知道他在试探她。
“我记不清了。”她说。
“没看见那个竹编小箱子?”
“没有。”方琪停顿了一下,用平稳的语调说,“妈妈的记忆力不好,她可能是记错了。至少我没看见过那个小箱子,我只看见……”她注视着他,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说下去。”林仲杰温和地鼓励道,好像只是在跟她谈心,现在还不是对她严厉的时候。
“我只看见那里有几个樟木箱,几个小的黑色铜箱,还有几个小木箱,以及一个绿色的空皮箱,两幅壁画……抱歉,我只记得这些了。我没数过有几个箱子,当时只是看了一两眼,没注意。”她假装轻松地说。
“好。”林仲杰点了点头,“你没看见那个竹编小箱子?”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她确定地说。
“当时是白天还是夜里?”
“是白天。”
“你去的时候储藏室需要开灯吗?”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储藏室如果不开灯就什么都看不见。”方琪为自己绕开了竹编小箱子的话题仿佛松了口气。
“你刚刚说,你看见了那个绿色皮箱。”
她的眉毛向上挑了一下,他接着说:“但是在你母亲沈碧云提供的清单里,没有提到这个皮箱。”
她身子一震。
“沈碧云的清单是她自己做的还是你帮着做的?”林仲杰问道。
“是她自己。”她面露忧色,小心翼翼地说。
“沈碧云说,那个皮箱她之前从来没看到过。你怎么会在一年前,在储藏室里看到过它?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林仲杰皱起眉头,声音瞬间变得严厉起来。
方琪的目光一接触到林仲杰的眼睛就躲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对不起,那我记错了。”
“好吧,你看到这个旅行箱的时候,有没有碰过它?”林仲杰胸有成竹地问道。
“没有。当然没有。”
“一直没碰过?没打开过它吗?”
“没有!我不是小偷!”方琪的脸上显出愤怒的表情。
“可那上面有你的指纹。”
方琪想了想才回答:“对不起,记错了,我打开过它,就在我核对储藏室物品的时候。我得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东西,指纹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可是我们取指纹是在你清点物品之前,我们是23号取的指纹,你是24号进行核对的。”林仲杰盯着她的脸,不慌不忙地说了下去,“我们在苏志文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箱子的发票。那是他在5月5日新买的旅行箱,也许是准备带去香港用的。所以,你看到的这只皮箱只可能在5月5日之后出现在储藏室里。你的指纹是在23号之前留的,在5号至23号之间,你到过储藏室。但7号清晨沈碧云拿到钥匙后,就亲自把储藏室的门锁上了,直到苏志文的尸体被发现,没人再去过储藏室。”他的目光像箭一样向她射去,他看到她浑身一哆嗦。“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接触过那个箱子?!”他厉声道。
方琪胆怯地瞅了他一眼,又慌忙把目光移开,接着,她眉头紧锁思考了几秒钟。
“好吧,”她说,神情又轻松了下来,“我是去过那里,大概在6号晚上十一点,可是我没杀人。”
“是你拿了储藏室的钥匙后来交给了沈碧云?”林仲杰问道。虽然章玉芬已经承认7日清晨她在厨房的桌上看见钥匙后偷偷把它放回到了沈碧云的房间,但他还是想多问一句。
“不,没有。我当然没有。储藏室的门本来就没有关紧,所以我才进去的。我根本没看见什么钥匙。”方琪辩驳道,
看来这个家的女人都有研究储藏室门锁的习惯。
“你去干吗?”
“我去找我的东西,我不是小偷。”她镇定自若地望着林仲杰,用近乎妩媚的声音说,“不错,您刚才说的对,那个竹编小箱子是我拿的。可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一直想拿回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是我小时候的日记和一些书,我不想把它留在那里。我有权拿回来。”她低声说。
“那你可以跟你母亲沈碧云提出要求,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去拿?”
“妈妈希望我忘了过去的事,我也曾经答应她,忘记过去,但是我做不到。那是我的,我总想拿回来。”
林仲杰想到散落在现场的那些1995年版初中三年级课本。根据年龄判断,1980年出生的方琪,在1995年读的应该恰好是初三。当时她十五岁,十五岁那年,她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些课本是你的?”
“对,是我的。”
“为什么把课本丢在储藏室的地上没拿走?”
方琪看着他,微微蹙眉。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儿,她耸耸肩,焦躁不安地说,“我当时把那几本书一起拿走了,因为它们都被放在那个小箱子里。我把它们放在我房间的书架上,但是后来它们突然不见了。我不知道它们到哪里去了……”她说到这儿,神情焦虑起来,“我没想到,它们后来又会出现在储藏室里。在核对物品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
这是个新情况!难道在方琪之后,又有人进入了储藏室?而且这个人还偷了方琪的书重新放回储藏室伪造现场?这可能吗?方琪有没有说谎?这会不会是她临时编出来的?林仲杰觉得一时还不能下结论。
“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的书是在什么时候?”
“嗯,可能是在5月10号。”她不太确定地说,“那天早晨我上班前,还看到那几本书在书架上。等晚上回来,书就不见了。”
“10号,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是那一天?”
“不是10号就是11号,我不太记得了。”
“你有没有怀疑谁?”
“我不知道。我整天上班,后来发现东西不见后,我找玉芬阿姨问过,她说那天上午,我妈、大姐、雨杉和向兵也在。我不知道是谁干的。”
“你的房门平时锁吗?”
“锁了。但是玉芬阿姨有钥匙,她每天都帮我晒被子和整理房间。”方琪茫然地望着前方,双手绞在一起,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谁。”
“你的房门钥匙平时放在哪里?”
“跟我的其他钥匙放在一起,平时一直放在我身边。”
“章玉芬是不是有你们所有人的钥匙?”
“不,她只有我的。在这个家里,我们两个最亲,”方琪的声音变温柔了,“我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就是她带的。”
“那如果别人需要整理房间呢?”
“一般都自己整理,玉芬阿姨做不了那么多事。光打扫走廊、客厅、小客厅、客房、厕所,再做饭,这些就已经够她忙的了。当然,如果谁有特殊要求,跟玉芬阿姨说,她也会做的。”方琪说到这儿,轻轻咳嗽了一声,“但是,我大姐和晓曦不在玉芬阿姨的照顾范围。”
“为什么?”
“因为玉芬阿姨照顾不了那么多人,妈妈让柔枝大姐自己照顾晓曦。柔枝大姐也同意。”
“你说的照顾包括哪些方面?”
“整理房间、洗衣服,还有做点心,诸如此类的事。”方琪平淡地说。
“也就是说,方柔枝有很多时候是跟章玉芬在同一个空间干活?”
“她们关系不太好,一般会错开的。玉芬阿姨不喜欢跟我大姐在同一个地方干活,她们两人没什么话说。”
“为什么?”
“也许是我大姐以前在妈妈面前说过玉芬阿姨的坏话吧。我也不清楚,反正她们合不来。”方琪叹了口气。
林仲杰决定把方琪书本失窃的“故事”先放在一边。他还有更实际的问题要问她。
“你上次说,5月6日晚上,你的电话是七点半左右来的,是不是?”
“是的。我们约好的。”
“晚饭是七点多开始的,根据调查应该是七点一刻左右开始,你七点半左右离开。而等你打完电话,晚饭已经吃完了。”
“是的。”
“你离开的时候,沈碧云还没有宣布要给苏志文三百万,苏志文也还没来得及夸夸其谈,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谁告诉你的?”
方琪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吃了一惊。
“我是事后听玉芬阿姨说的。”方琪说。
林仲杰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他说:
“我们查过你在5月6日晚上的通话记录,这个电话的确是七点半开始的,九点结束的。”
“我打完电话看过书房的钟和客厅的钟,都是九点,应该没错。那时候晚饭已经结束了,我去厨房喝了点汤。”方琪冷静地说。
“当时章玉芬在吗?”
“厨房里没人。”方琪说完,马上解释道,“后来我知道她去二楼给妈妈送牛奶了。”
“晚饭后,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你大姐的?我是指她说看见黑影的时候。”
“我不太清楚,妈妈刚拿走热敷袋,她就来了,我跟大姐随便聊了几句。”
“当时沈碧云在哪里?”林仲杰记得沈碧云的证词中没提到过看见方柔枝的事,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妈妈刚走,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跟大姐说话,她看上去很累。”
“当时几点?”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九点二十分左右,我没注意。”
“那沈碧云有没有去书房?”
方琪一惊,瞪大了眼睛,连忙说:“没有,我听见她上楼了,妈妈的腿不好,走路声音很重,我能听出她的声音,她上楼了。”
凌戈发现二楼除了曾雨杉的房间外,每个房间都锁了门。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在客厅里穿着拖鞋乱晃,拖鞋一般都放在各自的房间,所以她没能找到那双黏有口香糖的拖鞋。凌戈担心时间久了口香糖会自动脱落或被那人发现,那不就前功尽弃了?昨晚才夸下海口,如果真的失败了,那可太丢脸了。
中午时分,凌戈看见章玉芬一个人在厨房忙碌,便自告奋勇地提出帮忙剥毛豆。难得今天沈家没人,她正好跟章玉芬聊聊。章玉芬起先有些意外,后来看她是真心要帮自己,便爽快地答应了。
“凌戈,你的名字真怪,不像女孩的,是谁取的?”章玉芬一边削土豆,一边跟她拉起家常来。
“是我爸爸取的,我爸爸本来希望我是个男孩子的。”凌戈想到严厉的爸爸,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章玉芬一惊,削土豆的动作慢了两拍。
“是怎么去世的?生病还是……”
“是生病,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我爸爸一直没说,我也没问。”凌戈一边剥毛豆,一边小声说。对她来说,妈妈真是个遥不可及的称呼,但可能自懂事后她就没见过妈妈,所以她也并不是很伤心。一句话,她是习惯了。
“你爸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现在他退休了吗?”
“我爸几年前在办案的时候牺牲了。”
“那你这几年都一个人过?”
“嗯。”凌戈点点头。
“真可怜。”章玉芬充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人过简单舒服,也没什么不好的。”凌戈笑笑,她不喜欢被别人同情。
“不过,凌戈,你运气来了,简律师家条件好,人口少,关系简单,而且我还听说简律师的儿子人很聪明,有文化,工作又好。你福气来啦,凌戈。”章玉芬用沾满土豆皮的手拍拍她的手背笑嘻嘻地说。